Wednesday, August 10, 2005

街坊

我的“寻根”,其实是从这篇短文开始的。看看街坊,再认识认识邻居,结果就“认识”了一百多年前的文豪圣贤们。


我们住在波士顿的郊区。我们这条街上,有两家房前都竖着石碑,记录着曾经在那里住过的父子们参加美国独立战争的光荣事迹。有一位,是在康科德战役中头一名阵亡的民兵。中学时学美国历史就耳熟能详的美国革命圣地和文人聚居地,也都在咫尺之内。

住在我们这条街上的,大部分是拖儿带女的新住户。近年来,小镇的房价飞涨,税又高,所以孩子毕业了的空巢家庭都纷纷搬走,搬进来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家庭。

正门对着的那条街上,住着这片土地从前的“地主”。他们家的房子上有一个匾,写着“1735”,这在印第安人以后的美国近代历史上即使算不上商周,也算得上春秋战国了。

说起来这家地主最初的农场很大,后来一代一代的败家子们就陆陆续续地出卖祖传的土地,给人家盖房子。两百多年下来,他们现在只剩下一小片地,平时也不种什么,就让荒草那么长着,秋天时两兄弟之一的乔或者汤姆开着拖拉机割一圈荒草,就算是秋收忙了。

乔和汤姆长得也差不多,乔有妻子,汤姆还是单身。我和乔的妻子闲聊过几次,她当时和我一样,有两个男孩,但她有一种使命感,准备努力改变这条街上男孩太多、女孩太少的局面。下次见面,她就知道自己怀了个女孩;猫完冬以后,她女儿就已经两个月了。

听乔和汤姆的妈妈说,我们家房子的前女主人玛格丽特迁入新盖的房子时,嫌院子里过於光秃,一气儿种了许多花树。我於是便很感激她“前人栽树”,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享受那些迎春、玉兰、丁香和玫瑰的美丽;头一年春天,不经意间,还惊喜地发现侧院里有一丛牡丹,开出的花,是一种艳丽的紫色。

更神奇的是,那一年我的老二出生之前,医生建议我卧床休息。一天,我居然从暖气片后找到一张卡片,卡片上说:“亲爱的玛格丽特,我知道卧床休息很乏味,但这是为了你和孩子的健康。上帝在看顾着你,我们都在为你祈祷。”恍惚间,我体味出一种超越时空的神秘感和宿命感。后来孩子出生时一切也都顺利,我想大约上帝、也或者是这座房子的家神,确实保佑了我吧。

小街也是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拐过这条街,我们的车库那一面,是一条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家犹太会堂,每到星期六或犹太节日就忙一阵子;我们是漂洋过海的新移民,还有一家是爱尔兰后裔,代表了占麻州人口四分之一的种族;一家意大利后裔,代表了爱尔兰后裔的死对头;有一家是异族通婚的,男的是“美国人”,女的是从台湾来的。

另外,还有一个单身母亲,她女儿是从中国领养来的。她把楼下隔出单独的一套公寓,租给别人,靠租金帮助付贷款,美其名曰“丈夫”。她家的房客碰巧是一个单身父亲,有两个孩子,和我们孩子年龄相仿。孩子们一起嬉闹时,每回有汽车远远驶过,他的小儿子就会挥着小手叫“妈妈”,听他失望地“哦”一声,我便低下头,怕自己掩藏不住眼中的痛惜。

说是街坊邻居,其实大多也只是平时开车路过时招招手。这里的冬天又漫长,一个冬天也见不了几次面。有时候下大雪了,听见邻居家的铲雪机轰鸣起来了,赶紧也冲出去“自扫门前雪”,有时候会停了机器,聊一聊这场大雪,聊一聊孩子们,聊一聊春天还有多远。

春天一来,邻居们就都冒出来了。侧街上相对安全,所以孩子们就可以骑车、奔跑。孩子们年龄参差不齐,但还能玩到一起去,家长们一边看着孩子,一边互相攀谈,夏日悠长,更是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孩子们该上床睡觉的时间。

也开过街区聚会,大家快快乐乐一起度过几个小时,下一次见面,邻居们就要聊聊我们上次一起闹的笑话。我从前还顾忌着“家丑不外扬”,在邻居们面前还端着架子装模作样,怕自己损坏了人们心目中中国淑女的美好形象。一参加街区聚会,“人来疯”便露了馅儿,从此反而无所顾忌,落落大方起来。

最热闹的,除了街区聚会,自然就是万圣节了。我们总是啰里啰嗦没准备好,邻居的孩子就来按门铃了。我们给了糖果以后就随他们一起走,滚雪球一般,一会儿就是一大群大鬼子小怪物了。街上虽说不上熙熙攘攘,倒也热热闹闹。有那热心的邻居,还记着我们孩子的生日,那一天还会往我们信箱里塞上一件小礼物。

从前住公寓的时候,有好几回菜下锅了发现没有盐,便跑到对门去借。现在盐是不好意思借了,但有急事时还是免不了找邻居帮忙。有一次,大约是秋冬之交气压变化的时候吧,我下班回家时突然发现锅炉漏水,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去敲邻居的门。邻居赶紧过来帮忙,虽然他做的不过是关一下总水闸,却让我好生崇拜了一回。

乔和汤姆也帮我们做过不少院子里的活。搬家头两年,丈夫初恋房子,雄心勃勃,有空就自愿在院子里当奴隶,那些“项目”也都是好高鹜远,不切实际。自己干不了,就有乔和汤姆开着他们家的小拖拉机来帮忙。

我们院子里的松鼠,颜色深褐得近乎黑色;夏天偶尔有兔子跳跃,长长的耳朵,警觉的小眼睛。有一回,还见过一只漂亮的火红的狐狸,我一边赞赏它那修长的身体,优雅的步态,一边替伊们觉得委屈:童话寓言,大抵都产生于农业时代,狐狸因为偷吃农民的家禽,便都被描写成了坏蛋。

儿子开始坐校车了,等车的时候,邻居驾车经过,大家都拼命招手。每次看见那黄色的校车缓缓停下、儿子背着背包钻上去时,心里便有一种恍若隔世、不知今昔何年的感觉。

我喜欢住在城市里,人多,娱乐活动多,又有公共交通,去哪里都方便。眼下,为了孩子的教育,只好上山下乡。就盼着孩子快快长大,自己慢慢老去,再搬回城里去住。我梦想着,住家的附近,会有一家拐角的小咖啡馆,我可以悠悠地踱进去,那里的伙计们都认识我,然后我会找到我常坐的那个小桌,要一杯咖啡,在咖啡淡淡的芬芳里,怀念我在郊外住过的好街坊。

6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How do people pronounce concord? Is the accent on the first or on the second?

菊子 said...

It's on the first.

Anonymous said...

Same as conquer? You brutal people. :-)

菊子 said...

Worse. ConquerED. Done. Finished. There is no turning back. :)

Anonymous said...

上次在你这踩倒了一棵苗,没敢留名。今天是踩着垄沟进来的,嘿,苗没倒,才大胆留个名。

菊子 said...

常静:欢迎欢迎。恼火啊,我躲在这儿说话,你怎么知道我说话了涅?

得想办法去偷一点儿CODE, 让新回贴滚到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