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寻根”,其实是从这篇短文开始的。看看街坊,再认识认识邻居,结果就“认识”了一百多年前的文豪圣贤们。
我们住在波士顿的郊区。我们这条街上,有两家房前都竖着石碑,记录着曾经在那里住过的父子们参加美国独立战争的光荣事迹。有一位,是在康科德战役中头一名阵亡的民兵。中学时学美国历史就耳熟能详的美国革命圣地和文人聚居地,也都在咫尺之内。
住在我们这条街上的,大部分是拖儿带女的新住户。近年来,小镇的房价飞涨,税又高,所以孩子毕业了的空巢家庭都纷纷搬走,搬进来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家庭。
正门对着的那条街上,住着这片土地从前的“地主”。他们家的房子上有一个匾,写着“1735”,这在印第安人以后的美国近代历史上即使算不上商周,也算得上春秋战国了。
说起来这家地主最初的农场很大,后来一代一代的败家子们就陆陆续续地出卖祖传的土地,给人家盖房子。两百多年下来,他们现在只剩下一小片地,平时也不种什么,就让荒草那么长着,秋天时两兄弟之一的乔或者汤姆开着拖拉机割一圈荒草,就算是秋收忙了。
乔和汤姆长得也差不多,乔有妻子,汤姆还是单身。我和乔的妻子闲聊过几次,她当时和我一样,有两个男孩,但她有一种使命感,准备努力改变这条街上男孩太多、女孩太少的局面。下次见面,她就知道自己怀了个女孩;猫完冬以后,她女儿就已经两个月了。
听乔和汤姆的妈妈说,我们家房子的前女主人玛格丽特迁入新盖的房子时,嫌院子里过於光秃,一气儿种了许多花树。我於是便很感激她“前人栽树”,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享受那些迎春、玉兰、丁香和玫瑰的美丽;头一年春天,不经意间,还惊喜地发现侧院里有一丛牡丹,开出的花,是一种艳丽的紫色。
更神奇的是,那一年我的老二出生之前,医生建议我卧床休息。一天,我居然从暖气片后找到一张卡片,卡片上说:“亲爱的玛格丽特,我知道卧床休息很乏味,但这是为了你和孩子的健康。上帝在看顾着你,我们都在为你祈祷。”恍惚间,我体味出一种超越时空的神秘感和宿命感。后来孩子出生时一切也都顺利,我想大约上帝、也或者是这座房子的家神,确实保佑了我吧。
小街也是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拐过这条街,我们的车库那一面,是一条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家犹太会堂,每到星期六或犹太节日就忙一阵子;我们是漂洋过海的新移民,还有一家是爱尔兰后裔,代表了占麻州人口四分之一的种族;一家意大利后裔,代表了爱尔兰后裔的死对头;有一家是异族通婚的,男的是“美国人”,女的是从台湾来的。
另外,还有一个单身母亲,她女儿是从中国领养来的。她把楼下隔出单独的一套公寓,租给别人,靠租金帮助付贷款,美其名曰“丈夫”。她家的房客碰巧是一个单身父亲,有两个孩子,和我们孩子年龄相仿。孩子们一起嬉闹时,每回有汽车远远驶过,他的小儿子就会挥着小手叫“妈妈”,听他失望地“哦”一声,我便低下头,怕自己掩藏不住眼中的痛惜。
说是街坊邻居,其实大多也只是平时开车路过时招招手。这里的冬天又漫长,一个冬天也见不了几次面。有时候下大雪了,听见邻居家的铲雪机轰鸣起来了,赶紧也冲出去“自扫门前雪”,有时候会停了机器,聊一聊这场大雪,聊一聊孩子们,聊一聊春天还有多远。
春天一来,邻居们就都冒出来了。侧街上相对安全,所以孩子们就可以骑车、奔跑。孩子们年龄参差不齐,但还能玩到一起去,家长们一边看着孩子,一边互相攀谈,夏日悠长,更是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孩子们该上床睡觉的时间。
也开过街区聚会,大家快快乐乐一起度过几个小时,下一次见面,邻居们就要聊聊我们上次一起闹的笑话。我从前还顾忌着“家丑不外扬”,在邻居们面前还端着架子装模作样,怕自己损坏了人们心目中中国淑女的美好形象。一参加街区聚会,“人来疯”便露了馅儿,从此反而无所顾忌,落落大方起来。
最热闹的,除了街区聚会,自然就是万圣节了。我们总是啰里啰嗦没准备好,邻居的孩子就来按门铃了。我们给了糖果以后就随他们一起走,滚雪球一般,一会儿就是一大群大鬼子小怪物了。街上虽说不上熙熙攘攘,倒也热热闹闹。有那热心的邻居,还记着我们孩子的生日,那一天还会往我们信箱里塞上一件小礼物。
从前住公寓的时候,有好几回菜下锅了发现没有盐,便跑到对门去借。现在盐是不好意思借了,但有急事时还是免不了找邻居帮忙。有一次,大约是秋冬之交气压变化的时候吧,我下班回家时突然发现锅炉漏水,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去敲邻居的门。邻居赶紧过来帮忙,虽然他做的不过是关一下总水闸,却让我好生崇拜了一回。
乔和汤姆也帮我们做过不少院子里的活。搬家头两年,丈夫初恋房子,雄心勃勃,有空就自愿在院子里当奴隶,那些“项目”也都是好高鹜远,不切实际。自己干不了,就有乔和汤姆开着他们家的小拖拉机来帮忙。
我们院子里的松鼠,颜色深褐得近乎黑色;夏天偶尔有兔子跳跃,长长的耳朵,警觉的小眼睛。有一回,还见过一只漂亮的火红的狐狸,我一边赞赏它那修长的身体,优雅的步态,一边替伊们觉得委屈:童话寓言,大抵都产生于农业时代,狐狸因为偷吃农民的家禽,便都被描写成了坏蛋。
儿子开始坐校车了,等车的时候,邻居驾车经过,大家都拼命招手。每次看见那黄色的校车缓缓停下、儿子背着背包钻上去时,心里便有一种恍若隔世、不知今昔何年的感觉。
我喜欢住在城市里,人多,娱乐活动多,又有公共交通,去哪里都方便。眼下,为了孩子的教育,只好上山下乡。就盼着孩子快快长大,自己慢慢老去,再搬回城里去住。我梦想着,住家的附近,会有一家拐角的小咖啡馆,我可以悠悠地踱进去,那里的伙计们都认识我,然后我会找到我常坐的那个小桌,要一杯咖啡,在咖啡淡淡的芬芳里,怀念我在郊外住过的好街坊。
Wednesday, August 10,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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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comments:
How do people pronounce concord? Is the accent on the first or on the second?
It's on the first.
Same as conquer? You brutal people. :-)
Worse. ConquerED. Done. Finished. There is no turning back. :)
上次在你这踩倒了一棵苗,没敢留名。今天是踩着垄沟进来的,嘿,苗没倒,才大胆留个名。
常静:欢迎欢迎。恼火啊,我躲在这儿说话,你怎么知道我说话了涅?
得想办法去偷一点儿CODE, 让新回贴滚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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