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anuary 27, 2008

多丽丝•莱辛

十二月份的《万象》是加厚版,登了特里比西·林肯一文。没想到他们会登这一篇——大概信息、内容还是比文字和感受更重要。编辑细心,还给文章加了一张插图,电影《圈套》里 Robert Redford 和 Paul Newman 的合影。老一辈帅哥。:)

一月份这一期里登了多丽丝•莱辛诺奖致辞,还有一篇访谈。困得东倒西歪,读了致辞,访谈只好另外找时间了。

“那个在尘土飞扬中艰难跋涉的可怜的女孩,梦想着自己的孩子能接受到教育,我们觉得自己比她更好吗?——我们,饱食终日,衣柜里还挂满了衣服,在这样的奢侈中窒息的我们比她还好吗?”

“我觉得正是那个女孩,还有那些三天没有吃饭却在谈论书籍和教育的女人,才能界定我们是什么样子的。”

——“对书籍的渴求——多丽丝•莱辛诺贝尔奖致辞(2007年12月7日)”,《万象》2008年1月(总1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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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家里来客人,周末还要开 Super Bowl party. 好在Jerry明天就在 summit 了,生活可以恢复正常的忙碌,而不是前几周那样的疯狂。

不过,回头看,疯狂也自有疯狂的魅力,平常慢慢腾腾混日子的大胖子们,老沙皇拿鞭子抽着时,也能滴溜溜、屁颠颠地奔忙,十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七嘴八舌集思广益,真有点并肩战斗的亲密感,也还有一点自豪感,毕竟那里还有咱们分泌的体液——汗水啊。

新闻发布后,几分钟之内,MSNBC就转载了。穿着要得体些,不能太妖艳,也不能太随便,时刻准备着,上电视。:)))

Wednesday, January 23, 2008

Integration, 成心整死人:)

第一次经历integration, 是公司被人吞并的时候,当然,是人家来 integrate 我们。当时就觉得自己成了亡国奴,顺带着对“那边”的人也充满了敌意。其实平心而论,Amy 对我还是相当不错的,成天张口闭口说什么 computational, Ph.D 之类,因为她自己也有个 Ph.D,所以她愿意成天把它挂在嘴上,还很认真地告诉我,我们“这边”的工资相对于他们“那边”低了一些,应当大幅度提高。

可是人的心态就是奇怪,自尊心总是觉得很受伤害,很长时间,两边的人还是泾渭分明。Amy 还强调,其实她也不是大太太生的,他们都是早先被收购的另一个小公司。但在我们眼里,她就是接受大员,所有的人,不光是我这个从小受爱国主义教育的有受迫害情结的,都抵触她。

那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有些恍若隔世……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大会小会不知道开了多少次,每一次的主题,无非就是 integration. 公司的会议厅不够大,开会都是租旁边的饭店,去得最多的是 Sheraton 和 Marriott. 我总是去得晚,坐在靠后靠边的位置,听的什么东西全忘了,现在记得的,就是一排一排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后脑勺……

台上换来换去,一拨一拨地换人,公司合并之前的我们自己的CEO Janet,是个和善的矮胖老太,因为和我们部门在一层,上同一个洗手间,去同一个小餐厅吃饭,所以很熟捻。后来的就不同了,integration 之后的人物,要么是闭路电视,要么是饭店大厅的群众大会,再后来,再后来就是公司的 alumni mailing list 上传来的照片,是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们低着脑袋、手带镣铐的尊容。

Integration 一开始,Janet 老太太自然就失去了CEO职务,当CTO。后来就变成了顾问。再后来又被裁掉了。临走时给大家发了一个E,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XXX@email.com.一个 generic 的地址。就好象离开自己的家和孩子,看着陌生人将自己亲手创下的一切据为己有,自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Integration 期间,Amy 让我负责当一个小项目的 Project Manager, 我还真想作一点事情,和欧洲、亚洲和康州、明尼苏达的分公司尽量保持联系,可当时公司已经风雨飘摇,谁还有心思干正经活? Integration 之后不久,就有了 Chapter 11, 然后我就胡乱另找了一个公司跑掉了,跑掉了之后才知道,我要是再等一个月,让他们裁我,我还可以领一点遣散费。可是在那里每呆一天都是折磨,尤其是我们这刚离开象牙塔的温室里的花朵。:)

几年下来,周围的小公司倒闭了不少,大公司也缩水了不少,我也成老油条了,任什么怪事,见怪不惊了。大的 integration 倒还没有,不过,小的 integration 倒是一年四季都有 - 大概每半年一次吧,就是大家把自己独自闷头写的垃圾拿出来,然后凑在一起拼成一整堆垃圾,小毛毛虫就被 magnify 成了齐天大虫,有些虫子,其刁钻古怪,光怪陆离,能够让你瞠目结舌,不由得崇拜孵虫人杰出的创造天才。:)个中人,如果能活着出来,也还是能够体会到其中无穷的幽默。

如果我说忙,那是正常的。正常地忙的时候,我还有时间说,我最近挺忙。要是我忙得都没时间说我忙了,那就是说,我们正在 integration. :)

Thursday, January 10, 2008

精彩的拼图:初读《现代思维:二十世纪思想史》


The Modern Mind: An interllectual history of the 20th century

By Peter Watson

小马同学在看这本书,看她读得津津有味,我也拿来翻,果然有趣。书开首介绍的是艾撒亚·伯林。BBC在伯林临死前不久采访他,问他这漫长的一生中,最大的惊奇是什么。伯林1909年生于里加,是一个犹太木材商人的儿子,七岁半的时候,从他们家的公寓里,目睹了二月革命。他说,最大的惊奇是“我这么平静,这么幸福地亲历了这么多的恐怖。世界经历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个世纪:粗暴的非人性,人类的野蛮破坏活动,而且是毫无因由的,……可是,你看看我,对此无动于衷,……在我看来,这就十分令人吃惊。”

作者听了伯林的话,顿觉茅塞顿开。传统的史学都着重政治、军事,从这个角度看,二十世纪确实一塌糊涂;然而,作者认为,除了这些血腥惨烈的历史事件,二十世纪在人类思维的发展中,却有了前所未有的开拓和建树;不提及这些方面,历史的画面就不完整。

哇,好亲切,十年前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的……一直就觉得人类历史不应当仅仅是政治军事,可是正统的历史课,永远只是帝王将相的建功立业,国王君侯的兴盛衰亡。那时校园里一干学子们希望打破这样的窠臼,于是有了社会史、文化史,也有学术史。

伯林老头是牛津的沃尔夫森学院的院长,成立这个学院,多少有点给犹太孤儿们另开一个单间的意思。当然,官方文件永远不会这样公开承认,不过,去任何一个传统的牛津学院,你就知道,一个犹太人在那里会有多么不自在;别的不说,每个学院内都有教堂 Chapel,定点时教堂的钟声就叮叮当当地敲啊敲,犹太人听起来,绝没有我这个旁人听起来那么悦耳有趣。于是就有了Wolfson;因为建筑年代,大概也因为要和传统学院分开,这个学院的风格是现代派的钢筋水泥。



很不幸,我并不喜欢这样的风格,却也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满不错的时光。去食堂里吃饭,正和导师聊着,旁边慢腾腾地挨过一个干巴小老头。导师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老头淡淡地点头、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以后,导师说,那是Isaiah Berlin. 嗯。我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闲谈。那时我们年轻肤浅,在食堂里,更激动的是碰见Daniel F., 那个有着长长的睫毛,眨眼要比别人多花好几个微秒的,优雅的,漂亮得无以复加的Daniel F. :)

总之,作者拿 Isaiah Berlin 开头,开篇就已经很抓住注意力,再往下读,他还感谢我的导师帮他看了手稿。就觉得这本书和BW脱不了干系。

网上订的软装本来了,断断续续看了50多页。看得一点也不费劲,一是作者的语言十分流畅,二是作者的叙述比较举重若轻,虽然讨论的是各界牛人,作者却是以很平静的态度叙述介绍,没有介绍一点,就借机大发自己的感慨,或者时不常给小朋友们发小红花,就象幼儿园班上给小朋友手背上盖小戳戳一样。:)

书的结构,让我想起去年翻过的 Harold Bloom 的 Genius: A Mosaic of One Hundred Exemplary Creative Minds。作者Peter Watson罗列起笔下人物,如数加珍,也象是一块一块地向我们展示着每一块马赛克;展示完毕,我们眼中,就是一幅完整的、包罗万象的、浩繁的二十世纪思想拼图。

布鲁姆是文学批评家,他的著作也主要限于文学家,作家,诗人。就这样,就已经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皮特·沃特森包括的内容却要更广泛,除了文学家、思想家以外,还包括科学家、音乐家、画家和其他任何改变了我们观察世界的视角和思维方式的艺术家、发明家们。在涉及“思想”的时候,作者认为,人文学家们往往低估科学的作用,而二十世纪科学对人们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影响,也是前所未有的。

读到五十来页,再回头去看作者简介时,突然明白了作者为什么会这样写,为什么能这样写。原来作者是新闻记者出身,生前给英国和美国几家大报写文章,却不是学者出身。恍然大悟。:)任何一个书呆都知道,写“专著”时,题目宜小不宜大,不管题目有多小,只要写出足够的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你就可以号称 original research, 然后就可以申请博士学位,申请终身聘任;反过来说,写作时最忌讳铺天盖地,什么都是蜻蜓点水的,是万万使不得的。所以么,这样的拼图著作,就只有靠老沃这样的大胆外行来作了。

书的初版是2000年,觉得够新了,原来都已经有了中文版。小马同学说,她还是先听译文出版社的人提及他们的中文版,才去把英文版的淘来看的,可见国内的翻译界也是“与时俱进”,跟得相当紧凑的了。

当年在学校读书时,崇洋媚外,见到满口卢梭、尼采、维特根斯坦的人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到了清华时,也想赢得崇拜,于是也开了这样一门课,每个星期三个小时,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一直侃到尼采的“酒神精神”和“激情!他妈的激情!”虽然是选修课,我从来不点名,同学们也知道我不认识他们,每堂课,大大的教室,却也总是座无虚席。

学期结束时,学校发酬金。一学期六十五元(¥65)。系里按规定提成百分之十(10%),四舍五入之后,本教拿到手里五十六元(¥56)。因为课程客观信息量大,本人又不曾作任何政治煽动,这门敏感的、极有资产阶级自由化潜力的课,在九十年代的清华校园,居然没有学生到校党委去告过状。

书中有关中国的部分很少,有一点五四运动,还有文化大革命。内容这么少,首先么,可以自我安慰一哈,人家对我们中国不了解么。再仔细一想,就是让我来写,七拼八凑,又能写出几块马赛克?还是当年那谁谁说的对,五四运动,说是新文化运动,“救亡”高于启蒙,其实就是把书生们都揪出书斋闹革命去了,结果革命除了破坏就是迫害,留下的有创建性的东西实在不多。文化人,艺术家,不管革命不革命,都成了革命的炮灰。哀哉中华。

十多年过去,不知道那边的世界到底变过多少;宏观地看,区区十几年,指望天地一新,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不同的是,从前仰着脖子崇拜别人的那谁谁,如今趾高气扬地站在讲台上,接受着别人的崇拜,嘴里念念叨叨的,也无非还是卢梭,尼采,维特根斯坦……最令人不可忍受的是维特根斯坦,大家争先恐后地说他,大概是因为写他最容易挣稿费:每提一次他的名字,就有五个字的进项。:)

书么,很便宜,算上运费也不到十刀拉——这就是二十世纪思想史的身价。:)

Sunday, January 06, 2008

钥匙•密码

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女孩,是个抱养的独生女。她家里没有爷爷奶奶,放学后自己回家,自己开门。我羡慕她,脖子上总是挂着一只钥匙。我这个“幸福儿童”,童年时代,竟然一直向往着孤儿生活:身世不明、孤苦伶仃,幻想猜测着自己的父母是谁,浪漫,漂泊,凄凉……

盼钥匙,终于盼到了自己的一枚钥匙,却也自此告别了童年。住校后,女生宿舍里人人都有钥匙,自己那一把却常常不知去向。好在和女伴总是形影不离,倒也没有耽误自己“头悬梁,锥刺股”、教室宿舍两点一线的“学海无涯”。

青春的蒙昧时代,不食人间烟火,汽车洋房庸俗,黄金钻戒铜臭,互相交换自行车钥匙,便已经是海誓山盟。喜欢把车钥匙交给他,让他推着车,然后挎着他的胳膊,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回宿舍时,也喜欢把门钥匙交给他,让他来开门;他那时多年轻啊,半是认真,半是漫不经心地,偏头,侧身;拿着钥匙,将开门时,却又回头看我,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灿烂的笑;“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临出国前,系里打来电话,让我去一趟主楼后厅的计算机房。懵里懵懂去了,机房管理员给我一个号码,说是钱。瑞士的安•弗兰克基金会给的五千瑞士法朗。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查到了清华的什么号码,就把奖学金汇到了那里。

我将信将疑。我是喜欢钱的,存在小猪钱罐里叮铛作响的钢蹦儿是钱,花花绿绿的、攥在手里结实、揣在兜里踏实的,硬展展的钞票,也是钱。号码么,不过就是一个号码,怎么会是钱。出纳员却并无半分犹疑,拿到号码就付款;倒是我,拿到钱后,怕出纳员反悔,心虚虚地,贼也似地,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刚到美国时,朋友开车带着逛,说要顺路去银行取钱。原来他去的是Drive-by ATM, 车都不用下,劈里啪拉敲敲键盘,绿票票就哗哗地从ATM的铁嘴里吐出来。我惊奇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美国社会,端的是文明发达。

十年风水轮流转,从那以后,纷繁复杂的生活,早已经完全数字化,密码化了。如今,就连 Drive-by ATM 都不用去,我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碰过现钱:从前的“雄心”、“事业”变成了挣钱,挣来的钱,不是钢蹦儿,也不是钞票,不过是一个数字,直接存入银行;花的钱,无论是付帐,还是购物,都是一张卡递过去,或者一个号码输进去,唯一需要记住的,就是一个个密码。

数码时代,光阴似乎也加快了速度。读研究生时,有了自己第一个电子邮箱,用得不多,无非是老师同学,作业功课。理科的中国同学说,在指令行加上一行密码,就可以读到中文电子杂志;拿着指令,去计算机房鼓捣得满头大汗,还是不得要领。平时在同学面前吆五喝六过于张扬,为这点小事,有耻下问。一念之差,十年之后,才发现自己楞是错过了《华夏文摘》上的图雅时代。

车钥匙,门钥匙,办公室钥匙……日复一日,从一扇门冲向另一扇门,清醒时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糊涂时慌里慌张、丢三拉四、疲于奔命。头脑发热时,每每还有些少年时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幻觉,更多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是个厨娘、管家、清洁工,粗门大嗓,指东划西,腰间拖着叮里铛哴的钥匙串。

成串的钥匙中,总有一把,奇怪,精致,小巧,不管你怎么苦思冥想,你也想不起,这一把钥匙会打开哪一扇门,哪一只抽屉。每次设计密码,要么是灵机一动,要么是挖空心思,总觉得这个密码是天衣无缝,天造地设。Hotmail, yahoo, gmail, 工作邮箱,国内母校的校友邮箱,国外母校的校友邮箱,网上认识的朋友,东一群狐朋,西一帮狗友,兴之所至时,也能海阔天空,云山雾罩地聊啊聊,聊到天花乱坠,不知今夕何年。偶尔间想起来什么事情,欲开邮箱时,却是死也想不起密码;及至想起来时,却早已是意兴阑珊:便是叙旧,左不过几句无关痛痒的寒喧。天凉好个秋。

想家了,找到密码,翻开网上的家庭像册,便是往日的阖家团圆;逢年过节时,登陆上银行帐号,键盘一阵敲打,寄出一笔钱,赎买自己的罪过,安抚自己的良心,也便是往日的承欢膝下,伺奉爷娘了。

无聊时,调皮时,顺手敲出几行胡说八道,就是,嗯,就是,往日的倾城之恋了。:)

不知不觉间,手头一串钥匙,脑子里一团密码,东奔西突,神思恍惚间,觉得自己早已脱了人形,变成了一只大黑蜘蛛,盘踞在大蛛网中央,蛛网盘根错节,套着数不清的钥匙、密码,0,1,@#$%&*……梦想着哪天生出彩凤双飞翼,扔了所有的钥匙,忘了所有的密码,变成邻家女孩那样的天涯孤女,浪漫,漂泊,凄凉之外,还有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