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ugust 31, 2009

度假后忧郁:自然·进步,Need·Greed 的吊诡

(一)虚伪的梭罗崇拜者

鬼使神差,我住到了梭罗的家门口。不认得几个名人,逮着一个就成天挂在嘴上叨叨,叨叨多了,朋友们来波士顿,都要去瓦尔登湖朝拜一番,无意间,倒是为这个旅游点做了不少免费广告。

真正相知的朋友却看清了我的底细:你真心爱慕梭罗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叶公好龙。

出发前收到八月底一期的《纽约客》,上面登出了Colin Beavan的故事:住在纽约第五大道的Colin Beavan,是都市崇尚简朴生活的现代梭罗,9F号,他的公寓,是闹市中的瓦尔登湖。

原来《纽约时报》2007年就登过他的故事。比万是个写历史非小说类作品的作家,他的太太是Business Week的作家;他们不用电,虽然住在高层公寓,却坚持不用电梯,科伦在家上班好说,太太上班是骑着一辆脚踏滑轮车,哪怕是冰天雪地,他们只吃本地产的有机蔬菜,小宝宝不穿纸尿裤,只用棉质的布做的有机尿布;更出格的是,科伦·比万宣称,他自己将一年不用手纸。(手纸,亦即擦屁股的手纸。)他给自己加的名号是:No Impact Man. 就是说,自己的生活,不能给自然增加负担。

这样的故事,令人满腹狐疑。最明显的讽刺之处,就是作者夫妇都住在大都会,他们日常生活所仰仗的一切,都是有很高的代价的,他们能控制的部分,比如说手纸,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读的时候,我就在腹诽:这不过是作者为自己的《新瓦尔登湖》造声势。

梭罗的生活原则,就是simplify, simplify. 他住在瓦尔登湖的时候,确实是自给自足的,自己种土豆蔬菜,自己烤无酵饼(倒不是要皈依犹太教,实在是面粉发酵太麻烦,做不出馒头的老中都深有同感),但条件是爱默生给他提供了在瓦尔登湖的居住权;他的父母就住在村里,梭罗随时去那里打牙祭;村里有提供免费餐饮的讲座之类,梭罗都是第一个露面。但梭罗不虚伪:我们知道这些底细,都是因为他自己老老实实地把这些细节写了出来;自然朴实的梭罗,生前并没有见识到自己的成功,没有预见到自己的死后哀荣。

现代梭罗却是一个变种。比万的成功,不是文学的成功,也不是简朴生活方式的成功,而是商业广告的成功。他用梭罗和厕所手纸,作了一个成功的广告。

我也太玩世不恭了。也不怪我吧。:) 童年时看《大闹天宫》,最向往的就是孙老猴爷的乾坤袋,那时候真想变作一只小猴子,享受猴王从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带回的种种美味……你想想,经历过这样铭心刻骨的馋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向往布衣粗粮。:)

(二)阿卡迪亚野营,或野营的海市蜃楼

昨天还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听着海浪晒黑皮,今天就回到了忙碌的螺丝钉生活——公司里的产品拖来拖去,终于拖到本周四发布,明知产品无论丑俊总是要按CTO择定的黄道吉日见公婆的,大家还是要吭哧吭哧作勤恳作业、认真把关科。夏日结束之际发布产品,选这么个缺德日子,加减乘除、四舍五入之后,得出的净值就是,我们这些民工劳模的夏天被彻底毁掉了。

更重要的是,两个小跟屁虫明天开学,商场跑了无数趟,总算大致凑齐了学校列出的单子上的各项细软。衣服还没有买齐,反正买齐了也只能穿几个星期。两根竹竿,只知道闷头往上蹿,蹿得比同龄的小朋友们高出大半个头,出门坐车、住旅馆、吃保肥餐时,总担心人家怀疑我们虚报年龄。

不是抱怨。我大约勉强算个“全乎人”(除了没女儿这一条啊,这是心里的隐痛,知道的朋友一般不去揭这块疮疤的哈哈哈),生活待我不薄,应当感恩才是。

这次出门,去的是缅因州的阿卡迪亚(Acadia)国家公园。小朋友们是自然主义者,很有环境保护意识,一直就嚷嚷着要野营,阿卡迪亚的野营地还一直繁忙,等我抽空去订位时,只有夏天最后一个周末才有空地。订上后我就开始焦虑;像一个朋友说的,人类花了几百万年才进化到室内文明生活,为什么还要回去自讨苦吃。

文明,翻译成物体,就是厕所(带手纸的那种),还有热水澡。

说是野营,其实一点都不野。我们的野营设备一应俱全,大的有帐篷和充气床,小的有睡袋、野炊炊具、灯具,还要采办无数水果肉类外加干粮饮料,最不能缺的,是传统的饼干夹巧克力和Marshmellows, 放在火上烤出来吃的。

为了野,野营帐篷点上是不供电的。于是,手机要充足电,电脑要充足电,手电要充足电,怕去年的手电失灵,又去买了一套三个的手电系列。朋友更气派,还有汽灯、煤油灯、酒精炉,野营时,还能支上酒精炉子熬粥喝。

这样的回归自然,便是虚伪。要说野,也只有孩子们能野,或者是,他们能够有“野”的幻觉,因为我们向他们隐藏了所有这些文明的干预。

天遂人愿,老天爷知道我不喜欢过没有手纸和热水澡的生活,在我们临出发前,送来了飓风丹尼。于是,深更半夜,趁家人熟睡时,我取消了预定的野营营地,预订了一家舒适豪华的旅馆。为了安慰热爱自然的赤子之心,我们还是带上了所有的野营设备和给养,夜里,还允许小梭罗们在旅馆的地毯上支开睡袋,进行他们的室内野营。

(三)马车·汽车,自然·进步,需要·贪婪

我们是开车去的。车,和阿卡迪亚有不解之缘。阿卡迪亚的最高峰是卡迪莱克峰,岛上的城市,和底特律一样,都是卡迪莱克创建的;汽车刚发明的时候,阿卡迪亚也参与了早期的汽车试验。然而,岛上居民却反对汽车上岛,通过了各种法律,禁止汽车将各色人等带来,污染环境、破坏美丽小岛的和平安宁。

你就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梭罗。他们是有钱人,只想自己享受这里美丽的自然景色和和平安宁。

靠着人民的大救星——美国联邦政府,总算通过了法律,建立了阿卡迪亚国家公园,并且修了一道环湖公路,开车的平民老百姓可以把自己冒着油烟的汽车开过来,四周鸟瞰鸟瞰,赞叹一下江山如此多娇。1913年,第一辆汽车正式合法地开了进来。

汽车终于成功地打破了小岛的安宁和平静。为了表示忏悔,洛克菲勒自己出了钱,修了一条五十多英里的马车道,让热爱“自然”的老百姓能够逃避汽车带来的纷扰和污染。然而,我可以断定,这些坐马车的同学们,肯定是开车来岛上的,不是骑马来的。:)

自然,也成了有钱人的奢侈,加州和各地最美丽的海滩,都是私人所有;自然也被人贴上了价格标签,岛上旅馆,旅游的游船,靠海的那个方向,就要贵出许多。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又成了“进步”派了。:) 我这样的忙碌人士,准“全乎人”(单缺个女儿啊),也常常被一般人误以为成功人士。:) 其实,我是反对人对自然巧取豪夺的,许多人类自以为是“奇迹”的大工程,其实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峡谷上的天桥盖成时,人人都在夸它巧夺天工,我却不以为然,这是多么丑陋和拙劣的一个物件,就那样在峡谷山涧上粗暴地杵出来,设计人真是有足够的胡刺霸,有种。

在岛上看风景的时候,看到大海船和海岸上的高级别墅,我就觉得它们大煞风景,就像贝聿铭在香山上杵上一片饭店那样扎眼;某进步大叔却兴奋莫名,追大船追了好久,一直要找到最好的角度,然后站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要与这人造的奇迹合影留恋。

岛上有鲸鱼博物馆,也有龙虾博物馆。捕鲸被梅尔维尔和派克超级浪漫化了,然而再浪漫,捕鲸的初始目的,不过是为了向大海讨口饭吃。龙虾就更不浪漫了。参观龙虾博物馆时,七十岁的老龙虾船长说:其实,人的需要和人的贪婪(Need and Greed)之间,也只有一线之隔。





Thursday, August 27, 2009

梅尔维尔:白鲸记(莫比·迪克)

Call me Ishmael. 请叫我以实马利。美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开场白。

从风平浪静的波士顿海湾出发,在风平浪静的海湾里行驶,三个小时后,我们就到了Provincetown. 回来的路上,我们看见了一条鲸鱼。远远的天边,鲸鱼在呼吸,跳跃,周围是一群掠食的海鸥。我们这群现代“文明人”,看见鲸鱼时,除了兴高采烈,大家的本能,就是掏出相机拍照。

这条航线,在鳕鱼角的北面。

而鳕鱼角的南面,有一座小岛,叫南塔开特。那是赫尔曼·梅尔维尔的捕鲸船驶出的港湾。一百多年前,这一片海湾,曾经漂流着惨烈和血腥。人们不无骄傲地宣称,就是在南塔开特,人们第一次将鲸鱼拖上了岸。


Ahab 船长的捕鲸船就是从 Nantacket 出发的

白鲸记。莫比·迪克。十九世纪中叶,美国文学史上的几部巨著,差不多同时诞生。

霍桑:《红字》,1850
梅尔维尔:《莫比·迪克》(《白鲸记》),1851
斯托尔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1852

为了谋生,霍桑和梅尔维尔都曾经在海关任职。如果谁想成为美国文学史上划时代的大作家,去海关找个职位吧。:) 不同的是,霍桑后来因为和总统皮尔斯是同学,得到了去英国的外交使节职位,而梅尔维尔,却一直在海关职位上蹲了二十多年。他的精心之作,在他辞世一百年后,才最终得到人们的承认。

莫比·迪克,在美国文学史上,最接近的,大约要算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其中激情澎湃的浪漫主义,也让我想起惠特曼的诗歌。

如此,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一直和它亲近不起来。梅尔维尔笔下是咆哮的大海,残酷无情的大自然,和坚强执着、与大自然搏斗的捕鲸人;相形之下,我更喜欢爱默生和梭罗笔下宁静的康科德小镇,瓦尔登湖,康科德河,小树林,大自然仁慈宽厚,天人合一,人和大自然温和地贴近。

这是美国文化的两种主流,泾渭分明,却又相互较量,互为高下,恰似梅尔维尔笔下的大白鲸和阿哈伯船长。

《莫比·迪克》的语言,是诗的语言,是戏剧的语言,也是哲学的语言,神学的语言。于是,一定要格雷高利·派克扮演。1956年版里,他是阿哈伯船长,1998年,他是梅坡尔神父,暮年的,须发皆白的,睿智超凡的格雷高利·派克,站在船头型的讲道台上,讲述着圣经中约拿被鲸鱼吞噬的故事。那是派克的最后一部电影,天鹅的绝唱。


Gregory Peck as Captain Ahab
派克不是一个凡人。譬如上帝,譬如自然,又譬如超自然,都在借他之口,在向我们传达着神秘的信息。

人类猎鲸的时代早已过去。于是,人类把猎鲸的能量,转移到了办公室,董事会,股票市场。中午出去散步,在树丛中寻找一块墓碑。以前看见过,夏天葱茏的树枝和杂草却将墓碑盖住了。

所谓墓碑,其实是过去的大白鲸级别的 Digital 公司的一块路标。周围几座办公楼,都曾经是数码公司的办公楼。公司倒闭以后,部分技术被其它大公司吞并。员工们也四散流亡,有一部分,流到了我们公司。

这些年,原来我们都是在鲸鱼的骨架里办公。:)

Thursday, August 20, 2009

奥涅金

(一)纳博科夫版的《奥涅金》

洛丽,洛丽塔。说实在的,真正让这本书走进我的,还是杰瑞米·艾恩斯的眼睛,不是纳博科夫的笔。

纳博科夫曾经将普希金的《叶夫根尼·奥涅金》翻译成了英文。诗歌翻译的先天不足,比一般翻译要更加严重:翻译就像一个女人,美丽的肯定不忠实,忠实的肯定不美丽。

将《奥涅金》从俄语翻译成英文,大约还真找不到比纳博科夫更合适的人物。纳博科夫的母语不是俄语;他至少是双母语——英语和俄语(法语大概得算外语了吧),而且他在两种语言上的造诣,都大大超出常人。

可是,翻开纳博科夫版的 Eugene Onegin,却觉得它不好看……先是纳博科夫在书前加了几十页介绍、评论,老经验,害怕读序言被作者招安,扭开头,快快翻过去。翻了差不多一百页,到了正文,看了头一段序言和第一章,就觉得它太平,太淡:纳博科夫是个忠实的女人,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这么说纳博科夫,真是大逆不道。:) 纳博科夫自己也承认,自己更看重的“信”,而不是“雅”。

《奥涅金》是要大声朗诵出来的。

(二)朗诵《奥涅金》

曾几何时,为了读原文版的《奥涅金》,我还雄心勃勃地要学俄语。宿舍里住着一位俄语系的师姐,师姐同时在帮着教公共俄语,顺便收了我这个徒弟。彼时人人以诗人自居,再不济的,也必得以诗歌爱好者自居,虽有附庸风雅之嫌,却也质朴可爱。

听过两个人朗诵,却都不尽如人意。

一个是俄语同屋认识的俄国人。用俄语给我们朗诵。但他头一次来我们宿舍的时候,手里倒是捧着一束鲜花,可是嘴里却用中文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我祝你们妇女节快乐!”

于是笑场。我们这群妇女,最大的,也都没有二十岁。

于是,他念《奥涅金》的时候,听着他平板的俄语,我脑子里转的就是妇女节。塔吉雅娜成为妇女以后,《奥涅金》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另一个,是当时校园里的桂冠诗人。桂冠是没有人加冕的,无非是参加五四文学社之外,自己再另搞一个小诗社,留长了头发,多喝了啤酒,几个狐朋狗友啸聚狗窝、小吃铺,逢年过节,办公楼、大讲堂等官方场合朗诵几回自己的大作,互相颁颁奖,校报上发几篇,诗刊上发几篇,自己印一部小诗集,和朋友再合印几部小册子,诗人就沐猴而冠了。

谈到《奥涅金》,向桂冠诗人讨教时顺便朗诵起来,是炫耀,更是为附庸风雅。桂冠诗人海量,破屋子里酒瓶堆得满坑满谷,诗歌亦颇有李白遗风,大江大河版的气势磅礴,人却木讷,对普希金奥涅金不置一辞,只顺着开了头的《奥涅金》,一径诵读了下去。

美丽激情的《奥涅金》,读得他满脸通红,面部扭曲。他还有很重的东北口音。我没敢看着他,却不能不听下去。

他的诗,在我认识的这一堆人里,是写得最好的,每次朗诵,却总是由另一个男生代劳。诗歌的魅力,也还是要诗人的魅力来衬托的,诗人自己没有这样的魅力,只好请旁人代劳。

(三)电影和歌剧版的《奥涅金》

我只看过费恩斯兄妹们合作的一部;柴可夫斯基的歌剧没有看过全剧,里面的华尔兹、连斯基的咏叹调我却十分熟悉。

拉尔夫·费恩斯演奥涅金,实在不太像,一是太老,一是脸上总是带着拉尔夫独家版权的悲痛深情,没有演出叶夫根尼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和玩世不恭。最后那一幕,跪在塔吉雅娜面前忏悔,好像也不够沉痛,不过是惯坏了的孩子,自己本不想吃的苹果,见有别人拿了时,便一定要抢回来时的任性。

倒是丽芙·泰勒演得更好。本来么,塔吉雅娜的角色是心碎的角色,这样的角色,原本就讨喜。最凄美的镜头,是少女时代的她茫然地在客厅里走,走出镜头,再走出镜头时,是在莫斯科的舞厅,她风姿卓约,穿着红色的曳地长裙,风情万种地走出来,高昂着天鹅般的头颈,走出了少女时代,走入了妇人时代。

人不能走进同一条河流。一条河流,也不能冲刷同一块岩石。

少女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妇人,诗人们,如果年少时没有自杀,也会进入中年。当年的诗人们都剪了长发,穿了西装,人模狗样,当了教授、工程师、老总。也有还在写诗的,更多的,和祖师爷北岛一样,将诗歌稀释开来,写成了散文随笔。

认识一对俄国夫妇,真巧,也是叶夫根尼和塔吉雅娜。这个塔吉雅娜是我见过的最和善的中年女子。她很胖,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长相。直到有一天看见她的女儿叶莲娜。叶莲娜比扮演洛丽塔的Dominique Swain 还要美丽。仔细一看,叶莲娜和她妈妈的五官长得一模一样。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过去的某个时光,胖胖的,满脸中年的幸福和满足的,平平庸庸的塔吉雅娜,也曾经这样年轻美丽。

(四)中文版的《奥涅金》

中文版有很多版本,我读过的,当初似乎觉得查良铮版最好,今天再读,好像我当时背诵的,并不是他这个版本。查由写诗转为译诗,并不是寻常的诗人年事渐高、江郎才尽,大约更多的还是岁月的偶然。诗人穆旦再也不能写诗了,于是转向翻译。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一些学者作家,在没有创作自由的时候,创作出了最好的翻译作品。

Wednesday, August 19, 2009

小公司的生存之道:为鲸鱼剔牙

上个星期去看海,本来不是要看鲸鱼的——我等温室里的花朵,听说观鲸船是超级颠簸的,想一想就花容失色,哪里敢坐了船专门去看——不过,运气来了躲都躲不过,从 Provincetown 回来的路上,船上就宣布,中午有人看见鲸鱼了,请大家注意。

本以为是玩笑,却也学着大家,抻长了脖子往外看,像鲁迅老爷笔下的鸭脖子。大海茫茫,往哪里看都不知道。正迷糊间,旁边有经验之徒说:看那些鸟儿吧,鸟儿盘旋的地方,就是鲸鱼游泳的地方。

果然,我盯着那群鸟儿看,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鲸鱼的大脊背。照片没拍成,新买的相机,手忙脚乱地不会按,也忘了转成拍录像。拍出来的照片上,只是一片汪洋大海,外加几只围着鲸鱼盘旋的海鸥。

原来这些海鸥是鲸鱼的牙科护士。鲸鱼吃肉多了,未免塞牙,自己又没有手来用牙线,于是每次上来呼气的时候,便让海鸥们进去帮他们清理;有时候来不及放海鸥们出来,海鸥们还要在鲸鱼嘴里暂住些时,等老鲸鱼下次呼吸时,才能死里逃生。

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也还是有它的奇妙之处。一大一小,一鸟一哺乳动物,居然就这样建立了一种互相依存的攻守同盟。

我所服务的公司,就是这样一只海鸥。今天,公司又找来了一位新总裁,于是又是员工大会,又是投资人来给大家打气,然后大家一同立志为本只鲸鱼恪尽职守。从我进公司以后,公司的“合作伙伴”有过微软,有过富士通,有过VMWare,有过Citrix-Xen,现在又回到微软。

然而所谓合作伙伴,也就是鲸鱼和海鸥的非平等关系,强势一方是利用,弱势一方是依赖;鲸鱼没有了海鸥,顶多是嘴巴臭一点,而海鸥没有了鲸鱼嘴里的牙慧,只怕生存都成了问题。

Tuesday, August 18, 2009

麻州威尔斯利:纳博科夫故居

1941年。纳博科夫在斯坦福教书。威尔斯利女子学院已经给了他一年的教授合同,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回西海岸去完成斯坦福的课程。

斯坦福不能给他付旅费,于是,他一个好心的学生,Dorothy Leuthold, 决定开着自己的新车送纳博科夫全家去西海岸。5月26日,他们从纽约出发,6月14日到达加州。

这一次驾车/住汽车旅馆的旅行,在《洛丽塔》中得到了永恒。Dorothy的名字也得到了永恒:Neonympha Dorothea. 洛丽塔的名字也是 Dorothy, 但这里没有八卦;Neonympha Dorothea 不是萝莉,而是蝶痴纳博科夫发现的一种新蝴蝶品种:纳博科夫得到了许可采集蝴蝶标本,他们途经大峡谷时,多罗斯的脚惊动了一只中型大小的蝴蝶;回到车边时,纳博科夫的妻子Vera也抓住了两只蝴蝶。1942年纳博科夫发表论文时,便将这种新品种命名为Neonympha Dorothea。

在斯坦福的时候,纳博科夫讲了两门课。一门是现代俄国文学,星期一到星期四,每天九点。只有两个人选修。另一门是写作的艺术,星期二到星期四,每天十一点。总共四个人选课。

9月11日,纳博科夫坐火车回到了东部,就住在威尔斯利这所房子里。我记得很清楚,纳博科夫从俄国逃离后,一直到了瑞士以后,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在威尔斯利这所房子是租的。

房子很朴素

这几天在读纳博科夫翻译的《奥涅金》。1941年,纳博科夫已经在翻译一些普希金、莱蒙托夫和屠格涅夫的东西,但《奥涅金》成书还是在十年之后。那个后来把纳博科夫的《奥涅金》骂得狗血喷头的威尔逊,这时候还在说纳博科夫的好话。

19 Appleby Road, Wellesley, Massachusetts

朋友刚搬了家,离这座纳博科夫故居不远,这次就是去给他们“暖房”。一问,原来前房主是 Stanley Rosen, 波士顿大学的哲学教授,在芝加哥大学师从利奥·斯特劳斯,哲学上追随的是尼采、斯特劳斯和德里达。哈哈。他的名字听着耳熟,东西却是肯定不记得读过,不知道他是算哲学家,还是哲学史家。:)

老头挺有钱,卖得出百万豪宅,总算给人一点希望:就算哲学贫困,哲学家(或哲学史家,待考证),却不一定全都要贫困饿死。

  1941
  (May 26) Begin of first trip to the West, by car, make Pontiac (dubbed Pon'ka, pony), owned and driven by a helpful New York Russian pupil and acquaintance, Dorothy Leuthold. First day from New York City to Gettysburg, Pennsylvania, Motor Court Lee-Mead
  (May 27) To Luray, Virginia, Parkhurst Inn & Cottages
  (May 28) To Bristol, Virginia, Motel General Shelby
  (May 29) To the Smokie Mountains and Belva, Tennessee, Maple Sh ade Cottages
  (May 30) To Crossville, Tennessee, Cumberland Motor Court
  (May 31) To Jackson, Tennessee, George Anna Hotel
  (June 1) To Hot Springs, Arkansas, Wonderland Motor Courts
  (June 2) To Dallas, Texas, Grande Tourist Lodge
  (June 3) To Lubbock, Texas, Motor Hotel
  (June 4) To Santa Fé, New Mexico, El Rey Courts
  (June 6) To Holbrook, Arizona, Forest Court
  (June 7) To the Grand Canyon, Arizona, South Rim, Bright Angel Lodge
  (June 9) To Las Vegas, Nevada
  (June 10) To San Bernardino, California
  (June 11) To Santa Monica, California (Mission Court?)
  (June 13) To Fresno, California
  (June 14) Arrival in Palo Alto, California; stay at a rented home on 230 Sequoia Avenue
  (first week of September) Ten days driving around Yosemite National Park
  (September 11) By train back to Wellesley, Massachusetts, 19 Appleby Road

更多的纳博科夫夏日西行路线:Nabokov Travels

Monday, August 10, 2009

Wednesday, August 05, 2009

夏天的味道,夏天的声音

夏天的味道,就是各样新鲜水果的味道。

草莓,蓝莓,红莓。水蜜桃,加州的,弗罗里达的,南美洲的,大的,小的,白肉的,红肉的,还有一种丑瘪的癞皮桃,价格其实最贵。

西瓜,一二十磅的,最便宜的时候才四五美元。一只。

还有樱桃。别的水果,其实在别的季节也能吃到,不过价钱贵一些而已。只有樱桃,单单在夏天才有,甜哦,鲜嫩哦,吃上个两三磅也不撑,不腻,不醉,口不干,舌不燥,甚至连吃出的核也都干干净净精致可爱,人世间,哪里还能找到比它更好的美食。

夏天的声音么,就是冰激淋车的声音。

在英国住的第二个夏天,临来美国之前,在丽莎家借住了一个月。在屋里闲坐,听得外面有带一个旋律响起,稚嫩而单纯。一连几天都听见,忍不住问丽莎。她说,哦,那是冰激淋车。

那一刻,觉得这样的夏天,好奢侈。

上班了,公司一般有个惯例,每个夏天,一两次吧,请冰激淋车来。职工们可以敞开肚皮吃冰激凌。公司雇用的冰激淋公司,叫 Lizzie's.

话说丽姿的爸爸其实也是在公司里上班的,IT经济泡沫爆破之后,爸爸想啊想,还要想办法养活宝贝女儿啊,那些还在上班的人有钱,那我就赚他们的钱去吧;要想赚钱,就投其所好,给他们送吃的吧;他们最想吃什么呢,不是公司餐厅的饭,也不是自己从家里带的饭,而是冰激淋,紧张忙碌、健康食品之余,一小点奢侈。

利姿要来时,秘书早上就给大家发封Email, 然后这一天就充满了期待。利姿来时,往往是几个员工一起来送,其中必定有一个男员工,穿着花母牛服装;男员工还必定很胖,于是,挺起的大肚皮上,就有几只硕大丰满的牛奶头,行内大家的共识,这些牛奶头是可以摸,可以拽,却不能咬,不能嘬的。

我见过顽皮的同事上去摸和拽,那情形,大约就像乡间大嫂调戏未婚后生。

今天,冰激淋车要来了,我还没想好要挑哪一样。

Monday, August 03, 2009

《逃逸》——最早的网恋穿帮故事

上网第一天,就看过网上千篇一律的寻常故事:网恋了,网恋得活不下去了,要见光死。到约定的地方一看,哦,怎么是你。原来暗恋的妙龄女郎竟是自己的老婆/女友。

今天出门时,开的是我家某大人的车。平日里,他的电台永远是开到NPR/BBC,而且音量极大,钥匙一拧,就是惊天动地,仔细一听,就是炮火连天。我喜欢BBC的几位播音员,可惜他们播的内容永远是战争,冲突,坠机,洪水,地震,车一打着,我总是慌不迭地将电台调到古典音乐台;倒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为了安全:古典音乐的我们不懂,不懂的东西,就吓不到我们。

今天巧了,某大人的电台却开到了“魔术”台,魔术台是波士顿这里的软摇滚台,唱的都是我喜欢的歌,哥呀妹呀爱呀我怎么又突然不爱你了呀,又不像硬摇滚那样声嘶力竭,我很喜欢。前边播的几首都是老掉牙的情歌,我一边开车,一边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下来。心里奇怪,成天关心国家大事、世界风云的某大人,居然也听这些玩物丧志的靡靡之音。

听到一首新的,还没听清歌词,先就觉得那腔调可爱得紧,竖起耳朵一听,哈哈哈乐得我前仰后合。太阳底下无新事,原来网恋穿帮故事古已有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HohpvGeLw70

上网查了查,这是1979年啊,1979年,网络倒是已经存在了,却远远没有到恋爱的辰光,网恋的同学们,大抵还都没有出生呢。老婆出格,是在报纸的征婚栏登广告,老公出格,是居然回复了老婆的征婚广告。

唱的人叫Rupert Holmes,挺尴尬的一个故事,他却一直用顽皮调侃的口气唱,听得我一边开车,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好在我没有喝香槟,还没有把车子开到路边沟里去。

歌词找到了,先贴出来,待会儿有空再试着翻译出来。

ESCAPE (THE PINA COLADA SONG)
(Rupert Holmes)
Rupert Holmes - 1979


I was tired of my lady - we'd been together too long
Like a worn-out recording of a favorite song
So while she lay there sleeping, I read the paper in bed
And in the personal columns there was this letter I read

"If you like Pina Coladas, and getting caught in the rain
If you're not into yoga, if you have half a brain
If you'd like making love at midnight in the dunes on the Cape
Then I'm the love that you've looked for - write to me and escape"

I didn't think about my lady - I know that sounds kind of mean
But me and my old lady have fallen into the same old dull routine
So I wrote to the paper, took out a personal ad
And though I'm nobody's poet, I thought it wasn't half bad

"Yes I like Pina Coladas and getting caught in the rain
I'm not much into health food - I am into champagne
I've got to meet you by tomorrow noon and cut through all this red-tape
At a bar called O'Malley's, where we'll plan our escape"

So I waited with high hopes and she walked in the place
I knew her smile in an instant, I knew the curve of her face
It was my own lovely lady, and she said, "Oh it's you."
Then we laughed for a moment, and I said, "I never knew."

That you like Pina Coladas, getting caught in the rain
And the feel of the ocean, and the taste of champagne
If you'd like making love at midnight in the dunes of the Cape
You're the lady I've looked for - come with me and escape

Saturday, August 01, 2009

乌鸦与喜鹊

L是乌鸦,每次打电话,都有些刺探性地,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看看你的生活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星期六睡懒觉,铃声大作,乌鸦又在头上盘旋了。也可以理解,地球人都知道美国经济不好,软件公司关门大吉的多得是。知道我们还在苟延残喘,乌鸦似乎有些意犹未尽,说了好几次,那你们公司还不错啊,还能撑着。多少有些遗憾的意思。

同学的坏消息,往往从她那里听来。我辈平庸,人到中年,爆炸性的新闻是没有的,偶尔还是有人离婚的,也有人丢工作失业的,也有人求子多年还不得的,这些不幸的消息,往往都是从乌鸦嘴里传过来。

和她打完电话,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够失败,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Z是喜鹊,每次打电话,都有很多幸福的小消息来通知大家,比如丈夫换了一间更大的办公室,比如孩子又长了一颗新牙,比如工作又公司内调换到了一个更好的部门,总之,人生就像一条鲜花铺成的金光大道,每走一步,都有一朵意外的花骨朵杵到她眼前来。电子邮件里常常发来一些劝人珍惜生活之类的名人警句。以前是一条简短的消息外加几十条名人警句,现在也随着科技发展与时俱进了,都带上图片、音乐、视频了,在办公室打开她的邮件要小心,搞不好吓自己一跳。

和她打完电话,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够成功,无法和她的幸福生活相比。

某人批评是我的心态问题,是在潜意识中是在和人较劲吧。我说也不一定,是不喜欢别人拿着尺子丈量我。也或者是不愿意自己拿着尺子丈量自己……但凡电话一响,那一头,无论是乌鸦,还是喜鹊,这尺子就自动丈量过来了?

大毛的好朋友走了,大毛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知道他嗜水如命,便带他去湖边游泳,他说,我不想游泳。在沙滩上闷着头挖沙子。我也不敢多打扰他,兀自找了条长凳坐下,为他人生的第一次失望,暗自垂泪。

好朋友的妈妈公司关门,允许她转到外地的公司总部。于是便要搬迁,夫妻要分居,要租房,要买房,要卖房。天天忙碌。孩子是不用管的,孩子没有选择,跟着妈妈走就是。

大毛是上幼儿园头一天认识这个好朋友的。十几个小孩子,大家都怯生生地,偶尔有一两个原先就认识的,就有一种优越的安全感,在人群里显得轻松而活跃。大毛和他都是谁也不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群人里,两个小孩子互相羞涩地看了一眼,然后就犹犹豫豫地蹭到了一起,用不了几分钟,就玩到一起去了,从此以后,几年下来,生活就充满了阳光,两个人张口闭口,都可以自豪地 name drop: my best friend.

丈量一个幼小的小孩子的生活的标尺,就是一个 best friend.

最好的朋友走了,大人却无能为力。为人父母,总是有手足无措、无能为力的时候,因为我们不是上帝。于是我只能无助地看着这个孩子躺在新生儿特护房的暖箱里,看着他百无聊赖地在岸边挖着沙子,想念着他那个随着母亲远去的好朋友。无声地 suffer.

中文里,还真是找不到和 suffer 对应的内涵丰富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