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ugust 31, 2009

度假后忧郁:自然·进步,Need·Greed 的吊诡

(一)虚伪的梭罗崇拜者

鬼使神差,我住到了梭罗的家门口。不认得几个名人,逮着一个就成天挂在嘴上叨叨,叨叨多了,朋友们来波士顿,都要去瓦尔登湖朝拜一番,无意间,倒是为这个旅游点做了不少免费广告。

真正相知的朋友却看清了我的底细:你真心爱慕梭罗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叶公好龙。

出发前收到八月底一期的《纽约客》,上面登出了Colin Beavan的故事:住在纽约第五大道的Colin Beavan,是都市崇尚简朴生活的现代梭罗,9F号,他的公寓,是闹市中的瓦尔登湖。

原来《纽约时报》2007年就登过他的故事。比万是个写历史非小说类作品的作家,他的太太是Business Week的作家;他们不用电,虽然住在高层公寓,却坚持不用电梯,科伦在家上班好说,太太上班是骑着一辆脚踏滑轮车,哪怕是冰天雪地,他们只吃本地产的有机蔬菜,小宝宝不穿纸尿裤,只用棉质的布做的有机尿布;更出格的是,科伦·比万宣称,他自己将一年不用手纸。(手纸,亦即擦屁股的手纸。)他给自己加的名号是:No Impact Man. 就是说,自己的生活,不能给自然增加负担。

这样的故事,令人满腹狐疑。最明显的讽刺之处,就是作者夫妇都住在大都会,他们日常生活所仰仗的一切,都是有很高的代价的,他们能控制的部分,比如说手纸,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读的时候,我就在腹诽:这不过是作者为自己的《新瓦尔登湖》造声势。

梭罗的生活原则,就是simplify, simplify. 他住在瓦尔登湖的时候,确实是自给自足的,自己种土豆蔬菜,自己烤无酵饼(倒不是要皈依犹太教,实在是面粉发酵太麻烦,做不出馒头的老中都深有同感),但条件是爱默生给他提供了在瓦尔登湖的居住权;他的父母就住在村里,梭罗随时去那里打牙祭;村里有提供免费餐饮的讲座之类,梭罗都是第一个露面。但梭罗不虚伪:我们知道这些底细,都是因为他自己老老实实地把这些细节写了出来;自然朴实的梭罗,生前并没有见识到自己的成功,没有预见到自己的死后哀荣。

现代梭罗却是一个变种。比万的成功,不是文学的成功,也不是简朴生活方式的成功,而是商业广告的成功。他用梭罗和厕所手纸,作了一个成功的广告。

我也太玩世不恭了。也不怪我吧。:) 童年时看《大闹天宫》,最向往的就是孙老猴爷的乾坤袋,那时候真想变作一只小猴子,享受猴王从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带回的种种美味……你想想,经历过这样铭心刻骨的馋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向往布衣粗粮。:)

(二)阿卡迪亚野营,或野营的海市蜃楼

昨天还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听着海浪晒黑皮,今天就回到了忙碌的螺丝钉生活——公司里的产品拖来拖去,终于拖到本周四发布,明知产品无论丑俊总是要按CTO择定的黄道吉日见公婆的,大家还是要吭哧吭哧作勤恳作业、认真把关科。夏日结束之际发布产品,选这么个缺德日子,加减乘除、四舍五入之后,得出的净值就是,我们这些民工劳模的夏天被彻底毁掉了。

更重要的是,两个小跟屁虫明天开学,商场跑了无数趟,总算大致凑齐了学校列出的单子上的各项细软。衣服还没有买齐,反正买齐了也只能穿几个星期。两根竹竿,只知道闷头往上蹿,蹿得比同龄的小朋友们高出大半个头,出门坐车、住旅馆、吃保肥餐时,总担心人家怀疑我们虚报年龄。

不是抱怨。我大约勉强算个“全乎人”(除了没女儿这一条啊,这是心里的隐痛,知道的朋友一般不去揭这块疮疤的哈哈哈),生活待我不薄,应当感恩才是。

这次出门,去的是缅因州的阿卡迪亚(Acadia)国家公园。小朋友们是自然主义者,很有环境保护意识,一直就嚷嚷着要野营,阿卡迪亚的野营地还一直繁忙,等我抽空去订位时,只有夏天最后一个周末才有空地。订上后我就开始焦虑;像一个朋友说的,人类花了几百万年才进化到室内文明生活,为什么还要回去自讨苦吃。

文明,翻译成物体,就是厕所(带手纸的那种),还有热水澡。

说是野营,其实一点都不野。我们的野营设备一应俱全,大的有帐篷和充气床,小的有睡袋、野炊炊具、灯具,还要采办无数水果肉类外加干粮饮料,最不能缺的,是传统的饼干夹巧克力和Marshmellows, 放在火上烤出来吃的。

为了野,野营帐篷点上是不供电的。于是,手机要充足电,电脑要充足电,手电要充足电,怕去年的手电失灵,又去买了一套三个的手电系列。朋友更气派,还有汽灯、煤油灯、酒精炉,野营时,还能支上酒精炉子熬粥喝。

这样的回归自然,便是虚伪。要说野,也只有孩子们能野,或者是,他们能够有“野”的幻觉,因为我们向他们隐藏了所有这些文明的干预。

天遂人愿,老天爷知道我不喜欢过没有手纸和热水澡的生活,在我们临出发前,送来了飓风丹尼。于是,深更半夜,趁家人熟睡时,我取消了预定的野营营地,预订了一家舒适豪华的旅馆。为了安慰热爱自然的赤子之心,我们还是带上了所有的野营设备和给养,夜里,还允许小梭罗们在旅馆的地毯上支开睡袋,进行他们的室内野营。

(三)马车·汽车,自然·进步,需要·贪婪

我们是开车去的。车,和阿卡迪亚有不解之缘。阿卡迪亚的最高峰是卡迪莱克峰,岛上的城市,和底特律一样,都是卡迪莱克创建的;汽车刚发明的时候,阿卡迪亚也参与了早期的汽车试验。然而,岛上居民却反对汽车上岛,通过了各种法律,禁止汽车将各色人等带来,污染环境、破坏美丽小岛的和平安宁。

你就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梭罗。他们是有钱人,只想自己享受这里美丽的自然景色和和平安宁。

靠着人民的大救星——美国联邦政府,总算通过了法律,建立了阿卡迪亚国家公园,并且修了一道环湖公路,开车的平民老百姓可以把自己冒着油烟的汽车开过来,四周鸟瞰鸟瞰,赞叹一下江山如此多娇。1913年,第一辆汽车正式合法地开了进来。

汽车终于成功地打破了小岛的安宁和平静。为了表示忏悔,洛克菲勒自己出了钱,修了一条五十多英里的马车道,让热爱“自然”的老百姓能够逃避汽车带来的纷扰和污染。然而,我可以断定,这些坐马车的同学们,肯定是开车来岛上的,不是骑马来的。:)

自然,也成了有钱人的奢侈,加州和各地最美丽的海滩,都是私人所有;自然也被人贴上了价格标签,岛上旅馆,旅游的游船,靠海的那个方向,就要贵出许多。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又成了“进步”派了。:) 我这样的忙碌人士,准“全乎人”(单缺个女儿啊),也常常被一般人误以为成功人士。:) 其实,我是反对人对自然巧取豪夺的,许多人类自以为是“奇迹”的大工程,其实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峡谷上的天桥盖成时,人人都在夸它巧夺天工,我却不以为然,这是多么丑陋和拙劣的一个物件,就那样在峡谷山涧上粗暴地杵出来,设计人真是有足够的胡刺霸,有种。

在岛上看风景的时候,看到大海船和海岸上的高级别墅,我就觉得它们大煞风景,就像贝聿铭在香山上杵上一片饭店那样扎眼;某进步大叔却兴奋莫名,追大船追了好久,一直要找到最好的角度,然后站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要与这人造的奇迹合影留恋。

岛上有鲸鱼博物馆,也有龙虾博物馆。捕鲸被梅尔维尔和派克超级浪漫化了,然而再浪漫,捕鲸的初始目的,不过是为了向大海讨口饭吃。龙虾就更不浪漫了。参观龙虾博物馆时,七十岁的老龙虾船长说:其实,人的需要和人的贪婪(Need and Greed)之间,也只有一线之隔。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哈哈,这个好,很不厚道,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很菊子

哪天你放开了不厚道,就可以去写能够养活自己的专栏了,呵呵

过耳

菊子 said...

嗨,从来没想过能养活自己,靠写养活自己,已经是异想天开,靠写中文养活自己,那就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我对自己还是厚道的,连这个段子都是,是你厚道,没直说我自怜自恋。:) 得意+得道的人,才能真正做到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