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同学有意思,没事居然写起了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我嘴馋,不爱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写字不容易,好不容易提起笔来,自然只写自己爱吃的东西,不爱吃的东西不吃就是了,哪里还会想起来写文字数落人家。:)再说了,从饭道主义的角度看,饭食也是饭食,是上帝的造物,厨子们辛勤劳动的结晶,就如同蝼蚁再渺小,也是有价值的生命一样,是不可以随便唐突造次的。
笑完之后,想一想,还真是吃过一些不好吃的东西。按说很简单,不好吃的东西就不吃,生活中却往往有复杂而糟糕的情况,那就是明明不好吃的东西,你却不得不吃。不得不吃的情况也有所不同,真要是饿极饿昏了也好说,俗话说饿是最好的开胃品(出处是本人),“要饭的不挑食”(Beggers cannot be choosers),那个“不得不吃”也便没有那么可怕,闹不好还有“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口福,其快感指数接近“母猪变貂蝉”的艳福,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真正可怕的,是不饿,却又不得不吃。
N年前,还在读书的时候,认识过一位来自孟加拉的同学,学国际贸易与金融的。人矮矮胖胖,灰黑色的皮肤,动作笨搭搭,说话慢腾腾,没有太大魅力。认识她的时候,她住在我们同一座研究生宿舍楼里,已经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丈夫是印度人,在哈佛作博士后,我从来没有见过。每次见面打招呼,互相都问问情况,无非是学业进展而已,不太谈孩子——有孩子和没有孩子的人,是说着不同语言的两个种族。她的儿子很可爱,大眼睛黑油油的,我自己觉得很喜欢他,却不记得跟他说过什么有意思的话。
现在想来,她的生活应当是相当紧张的,不过我当时对“革命生产两不误”的忙乱没有切身体会,只是觉得她很笨,很慢,表面上对她客气而热情,心里却多少有些同情和怜悯。——是居高临下的那种。又想起来我当时是多么狂妄,又想起如今拖儿带女的我,在别人同情和怜悯的眼里,也是一样的笨,慢。
一天,她邀请我去她的宿舍去坐。我如约去了,还没进门,就被熏得捂鼻子。好像也不完全是咖哩的味道;那种混合的味道,那么怪,那么浓,越是难以描述,就越是令人窒息。我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整个过程,我都是半屏着呼吸,实在是憋得难受了,才强迫自己松开鼻腔呼吸一口污浊。
她很认真地给我端来一碗东西让我吃,说是一种传统食品,是cheese类, 炖的时间越长,味道就越好。还说,因为我要来,她早早就特意用 slow cooker炖上了,到我来时,已经炖了48个小时,应当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她的脸,平日毫不生动,间或还带些愁容的,此时也泛出了自豪的光彩。
那碗里的东西半黄半绿,本已惨不忍睹,伴着空气中的异味,更令人痛不欲生,几欲呕吐。我有些 lactose intolerance,对奶制品向来不大感冒;在英国时有一阵子喜欢过 cheddar cheese,到美国后也慢慢“断奶”了。
眼前的东西,看着颜色怪怪,吃着味道怪怪、口感也怪怪,彼时的我,却实在不敢拂逆她的好意,只好拿起勺子,硬着头皮、闭着眼睛,赴汤蹈火般勇敢地吃将起来。吃的时候,断断乎没有了说实话的勇气;不仅如此,竟然还觉得自己有一种义务,应当想方设法地说它好吃。
在英国时,就听Lisa说过,一对中国夫妇请他们吃饭,他们也有过同样的尴尬体验。中国夫妇是福建人,在福建人眼里,龙眼是稀有的滋补身体的好东西,他们请客时奉上的宝物,不知道是从中国千里迢迢扛过去的,还是在英国跋山涉水远途采购来的——牛津那个小小的中国商店里好象没有龙眼——总之,龙眼端出来了,Lisa们只好硬着头皮吃,还得说好吃,结果,他们一说好吃,they brought out more. :)更难受啊,Lisa苦着脸说,they look exactly like eyeballs.:)
言不由衷地说假话,好象也不光是中国人的问题,扯不到国民性的高度。:)
那个孟加拉女生的课题,好象是孟加拉的饥荒问题。后来在校园里,偶尔也见过她。她的论文出过问题,第一次答辩没有通过,还要补充材料。初时听她说起她和丈夫的打算,后来就只说她自己了,说起丈夫便闪烁其辞。印象里她独自带着儿子回了孟加拉,丈夫留在了美国。
后来我便不曾与她联系过。不记得她的名字,那几年用的通讯录里恐怕也找不到她的消息,我是没有把她算在自己的“朋友”一类的。现在想起来,有些内疚。
难吃的东西的味道搀和进来,又在今天的空气里弥漫,里头飘出了我身上的势利、自大和渺小。还有虚伪。
Monday, June 04, 2007
感官的竞争
星期六最忙,一天下来,精疲力尽。尘埃落定之后,居然有几分钟空闲。想弹钢琴。哈哈。乐谱不会读,看见小钩钩以后要在脑子里翻译成CDEFG才能弹,简谱也要翻译成多月米发索。不过,只要我能哼哼出来的乐段,我就能在钢琴上把它弹出来,好自然是不好的啦,不过听者能知道我在attempt to弹哪一段而已。
熟悉的段落都弹过了,想试试新的,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于是上了Youtube.搜下面提到的GG的歌德堡。于是也就沿着看了好几段录像。
听/看的时候就觉得感官们在打架。GG的身体姿势很特别,象是佝偻,缩脖子驼背;镜头大部分时候都在对着他的手,他的手很瘦,好象并不离开琴键似地,只粘在键盘上方跳跃;他的眼睛也很奇怪,象是盲人的眼睛。
除了弹琴,他也和人对话,对话的时候,让你感觉到旁边的人是大人,他是小孩,一个怪僻的神童,大人看孩子一时高兴,就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来。看了两段,一段是关于他的椅子的,一段是关于巴赫的Fugue.他上来的时候手里扛着一把东西,支开来以后,原来是一把椅子,远了看不清楚,应当很轻的很简陋的,中间好象还是空的,象是病人用的厕所椅子。问话的人又在哄小孩似地套他了:你觉得这东西很特别吧。GG就说,是很特别。不过,虽然特别,它还是有个名字的,叫chair.跟了我21年了。问话的人又套了:这个chair跟你的关系也很特别吧,是不是比巴赫对你的意义还要大。GG就说,是,从某种角度上看它确实比巴赫更有意义。
听觉、视觉和大脑的理解记忆能力在打架,看过几个片段以后,记住了GG的形象和故事,他弹的音乐倒全忘了。乐盲就有这个问题。:)
熟悉的段落都弹过了,想试试新的,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于是上了Youtube.搜下面提到的GG的歌德堡。于是也就沿着看了好几段录像。
听/看的时候就觉得感官们在打架。GG的身体姿势很特别,象是佝偻,缩脖子驼背;镜头大部分时候都在对着他的手,他的手很瘦,好象并不离开琴键似地,只粘在键盘上方跳跃;他的眼睛也很奇怪,象是盲人的眼睛。
除了弹琴,他也和人对话,对话的时候,让你感觉到旁边的人是大人,他是小孩,一个怪僻的神童,大人看孩子一时高兴,就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来。看了两段,一段是关于他的椅子的,一段是关于巴赫的Fugue.他上来的时候手里扛着一把东西,支开来以后,原来是一把椅子,远了看不清楚,应当很轻的很简陋的,中间好象还是空的,象是病人用的厕所椅子。问话的人又在哄小孩似地套他了:你觉得这东西很特别吧。GG就说,是很特别。不过,虽然特别,它还是有个名字的,叫chair.跟了我21年了。问话的人又套了:这个chair跟你的关系也很特别吧,是不是比巴赫对你的意义还要大。GG就说,是,从某种角度上看它确实比巴赫更有意义。
听觉、视觉和大脑的理解记忆能力在打架,看过几个片段以后,记住了GG的形象和故事,他弹的音乐倒全忘了。乐盲就有这个问题。:)
Friday, June 01, 2007
仲夏夜之梦:情人,疯子和诗人
Fear of Flying中,Isadora的第一个丈夫发疯的时候,症侯就是不断地将录音机调大,调小,放的是 Glenn Gould 的Goldberg Variations,看看在纽约,放巴赫的音乐放到多大声,警察才会来干预。
"Lovers and madmen have such seething brains
Such shaping fantasies, that apprehend
More than cool reason ever comprehends.
The lunatic, the lover and the poet
Are of imagination all compact:
One sees more devils than vast hell can hold,
That is, the madman; the lover, all as frantic,
Sees Helen’s beauty in a brow of Egypt:
The poet’s eye, in a fine frenzy rolling,
Doth glance from heaven to earth, from earth to heaven;
And, as imagination bodies forth
The forms of things unknown, the poet's pen
Turns them to shapes, and give to airy "nothing"
A local habitation and a name."
Shakespeare,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
天份,名校出身等等都是负担,这个问题可不光是男人才有。 ;)
唉,真不喜欢那种过于洞察一切、玩世不恭的口气,不过她说的还真就是对。:)
I’ve noticed, anyway, that unless a man is a bona fide genius, a Harvard education is a permanent liability. … the albatross of being a Harvard man: the aura, the atmosphere, the pronunciation problems, the tender memories of the River Charles. It tends to infantilize them and cause them to go dashing about the corridors of advertising agencies with their ties flapping behind them.
"Lovers and madmen have such seething brains
Such shaping fantasies, that apprehend
More than cool reason ever comprehends.
The lunatic, the lover and the poet
Are of imagination all compact:
One sees more devils than vast hell can hold,
That is, the madman; the lover, all as frantic,
Sees Helen’s beauty in a brow of Egypt:
The poet’s eye, in a fine frenzy rolling,
Doth glance from heaven to earth, from earth to heaven;
And, as imagination bodies forth
The forms of things unknown, the poet's pen
Turns them to shapes, and give to airy "nothing"
A local habitation and a name."
Shakespeare,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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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份,名校出身等等都是负担,这个问题可不光是男人才有。 ;)
唉,真不喜欢那种过于洞察一切、玩世不恭的口气,不过她说的还真就是对。:)
I’ve noticed, anyway, that unless a man is a bona fide genius, a Harvard education is a permanent liability. … the albatross of being a Harvard man: the aura, the atmosphere, the pronunciation problems, the tender memories of the River Charles. It tends to infantilize them and cause them to go dashing about the corridors of advertising agencies with their ties flapping behind them.
Tuesday, May 29, 2007
Friday, May 25, 2007
幸福的模样
每天早上,都是我送大毛上学,这样他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不用急着赶校车。到校园门口的时候,总能看见Mary妈妈在那里指挥交通。
Mary和大毛同过班,五六岁开生日派对请全班同学的时候,我们去过她家。他们全家都是大胖子,外公外婆、妈妈和女儿们是金发碧眼,还有一大堆胖胖的七大姑八大姨;老爹是黑头发黑胡子,胡子很零乱。
Mary妈妈早上先来值班,然后爸爸再开车送女儿们上学,我们到的时候,偶尔能够看见Mary从爸爸的大黑truck里爬出来。然后爸爸就站在那里陪着妈妈值班,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祥和,平静,满足。
他们不是我们一类人,老爹看起来是个蓝领、体力劳动者,妈妈除了指挥一下过马路交通,可能也没有别的工作和收入,人也都臃肿不漂亮。在这个雅皮集中的村落,他们算不上出色人物。
可是他们真幸福。
陈歌平夫妇真是漂亮的一对,说是金童玉女,并不夸张。夫妻俩个子都很高,却有南方人特有的斯文。毕业,工作,生儿子,买房子,是大家都在忙着的事情,唯一的区别是陈歌平更成功些,不是一般的IT民工,而且夫妻俩都外表出众修边幅,不象一般在职场家庭之间疲于奔命的中年人一般苍老邋遢。
偏偏是这样的人厌倦了生命。平日不读报不看新闻,这条消息居然是在CND上看到的。马上给先生打电话,果然他也刚刚听说。回头问同事,同事住在西边,说电视里都播了,he walked right in front of the truck。两只胳膊伸出来,走向那只18 wheeler。
完美的人生,未必是幸福的人生。奋斗,成功,娇妻,美眷,都无法让他留恋生命。那么斯文、漂亮的人,却死得这样暴力、丑陋。生命的最后一刻,该是怎样的绝望。可怜他的未亡人和年幼的孩子。
Thursday, May 24, 2007
"Free Women"
The dilemmas of "Women's Lib". Erica Jong is brutally honest - can't say I like the style, but it is certainly admirable, because I can never be that cynical and that honest. :)文学么,总是要夸张一点吧,生活哪里有那样复杂。:)另外,看得那么透透的,生活岂不是毫无趣味。:)
Oppressed “Free Women”:
Where were the women who were really free, who didn’t spend their lives bouncing from man to man, who felt complete with or without a man? We looked to our uncertain heroines for help, and lo and behold – Simone de Beauvoir never makes a move without wondering what would Sartre think? And Lillian Hellman wants to be as much of a man as Dashiell Hammett so he’ll love her like he loves himself. And Doris Lessing’s Anna Wulf can’t come unless she’s in love, which is seldom. And the rest – the women writers, the women painters – most of them were shy, shrinking, schizoid. Timid in their lives and brave only in their art. Emily Dickinson, the Brontes, Virginia Woolf, Carson McCullers… Flannery O’Connor raising peacocks and living with her mother. Sylvia Plath sticking her head into an oven of myth. Georgia O’Keefe alone in the desert, apparently a survivor. What a group! Severe, suicidal, strange. Where was the female Chaucer? One lusty lady who had juice and joy and love and talent too? Where could we turn for guidance? Colette, under her Gallic Afro? Sappho, about whom nothing is known? “I famish/and I pine,” she says in my handy desk translation. And do did we! Almost all the women we admired most were spinsters or suicides. Was that where it all led?
So the search for the impossible man went on.
From Erica Jong: Fear of Flying
维也纳蒙太奇
想起维也纳,首先想起的是多瑙河,蓝色的斯特劳斯的多瑙河,圆舞曲,在拥挤的食堂里跳过的,快三步。
经济系有个男生,长得并不差,就是“气质”差些,怎么差也说不好,就是有一点村党支部书记吧。乐感基本上没有,却酷爱跳舞。每次跳之前,邀请好了女生,然后就竖起耳朵,屏声静气,剑拔弩张。饶是这样,还是听不出曲子节奏,只好故作轻松地、假装若无其事地,向舞伴不耻下问:三步,还是四步?
跳得多了,几个常跟他跳舞的女生一对笔记本,禁不住哄堂大笑。以后就叫他“三步四步”了。
只有这《蓝色的多瑙河》,他记得住。曲子一响起来,他紧张的表情骤然放松,漾出一脸满足的微笑。这支华尔兹他也跳得很好,因为他会“轮”——他轻松地捣持着双腿,带着舞伴满场飞转,最绝的是,他总能准确地躲开四面八方飞散的其他的对对舞伴,飞过全场之后,还总能在乐曲结束之前,把你带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和他跳舞,更象是在作广播体操。轻松,愉快,充满着青春的旋律和节奏,亲密,和谐,却没有丝毫的暧昧和私心杂念。彼时觉得有些遗憾——党支部书记么,难免缺乏一些令人梦萦魂绕的魅力——如今想来,竟是一大幸事。
在维也纳市中心的公园里,看见过斯特劳斯的塑像。好象是在拉小提琴。
我站在斯特劳斯的塑像前,依旧还是一个学生,只是星移斗转,学校换到了大洋彼岸。从我住的地方走几分钟,就到了多瑙河的河岸。我去皇宫、博物馆、歌剧院、维也纳大学,甚至美国大使馆,都是走着去的。

Before Sunrise 里,Ethan Hawk and Julie Delpy在维也纳的街头徜徉了一夜。我也在陪他们徜徉,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是那个年轻的美国男生,恍惚之后,又觉得自己更象那位法国女生。漫无目的的,游荡不定的年轻岁月。
青春的漫无目的的游荡是浪漫的,因为未来还是在未来,未来还是未知。青春的眼睛是纯真的,他看她的时候是羞涩的,她看他的时候是含蓄的,他和她的眼光突然遇上了,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那笑里是纯真和会心。
这样的爱情,还是比Erica Jong所描写的更象我心中的爱情。
大家还没有对世界失望,大家还相信爱情,却还不曾想让爱情成为锁链;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他要回美国,她要回法国,在上天拨给他们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们要看维也纳,也要看看彼此的内心。脸上是无忌,无羁,轻松快乐的,浅浅的微笑。
低吟浅唱,微风下的清池,浑然不定的,朝露一般的风情。生命中昙花一现的青春。
Ethan Hawk好,在欧洲,没有让自己的美国口音败坏掉古老欧洲的典雅风情;Leonardo DeCaprio就不行,在Titanic里,他一张口,我就替Kate Winslett 惋惜:傻丫头,还是你那个英国未婚夫好。
M真帅,绝对比Ethan Hawk还要帅,他那略带欧洲口音的英语,也比Leo多一层风度。深棕色的头发梳理得真整齐,深棕色的眼睛,不经意地看你一眼,就把你奉承成了绝代佳人,他再稍微认真一些地看你,世界便不再存在。他魅惑的笑里却也带着一丝羞涩——原来男人的笑,也可以这样倾国倾城。
Thursday, May 17, 2007
Fear of Flying; Sappho's Leap
Fear of Flying翻了几页,一打开就被吸引住了。印证了我的老感觉:看名作家的成名作,总是不亏的,不管成的是什么样的名,终究有个成名的理由,即便是“盛名之下,其实难负”,起码也告诉我们,为什么读者们会喜欢它。
Erica Jong的“专业”是女人的性,性感觉和性幻想。才看了几页,就觉得它比Parachuts and Kisses要好看:大约是厚积薄发的缘故吧。上来就把来自纽约的一群精神分析学家嘲弄了一通,更有意思的是,他们飞行的目的地正好还就是弗罗依德的老家维也纳。
嘿嘿,纽约,犹太人,知识群体,专业人士,过于聪明,过于成功,却又嘟嘟囔囔,抱怨不停,在家抱怨老婆老公嫌烦,没人爱听,于是就花大价钱去看Shrink, Shrink的专业就是专门听人家的唠叨,听完了,自己又心烦,烦了之后不知道向谁抱怨,只好向病人抱怨,结果病人和医生爱上了,然后离婚再婚,前妻后妻,继父继子,继母继女,搞不好继父还娶了继女(Woody Allen娶了老婆Mia的养女),瞧这一个乱。
有些Woody Allen的意思,伶牙俐齿外带尖酸刻薄。性语言直露了些,不过,矫枉必须过正,不这样也没有人会把她当回事。:)好看的应该还在后头。Woody Allen写的是窝囊犹太男人的性幻想,Erica Jong写的是漂亮犹太女人的性幻想,女人还是虚荣,就是在小说中,也舍不得把自己写丑了。:)
Sappho's Leap 是 Erica Jong写萨福的,Jong本人是个还不错的诗人,对古代爱情诗人感兴趣是自然的。书印得也清爽宜人,可惜没有时间看,等着吧,等度假的时候在海滩上躺着看。
憧憬ing ...
-----------------------
From Wiki:
Fear of Flying is a 1973 novel by Erica Jong, which became famously controversial for its attitudes towards female sexuality, and figured in the development of feminism.
The novel is narrated by its protagonist, Isadora Zelda White Stollerman Wing, an unpublished poet. On a trip to Vienna with her second husband, Isadora decides to indulge her sexual fantasies with another man. The book resonated with women who felt stuck in unfulfilled marriages,[1], and it has sold more than twenty million copies worldwide. Jong has denied that the novel is autobiographical, but admits that it has autobiographical elements。
Zipless fuck
In the novel, Jong coined the term "zipless fuck", which soon entered the popular lexicon. A "zipless fuck" is defined as a sexual encounter for its own sake, without emotional involvement or commitment, between two previously unacquainted persons.
Tuesday, May 15, 2007
沉舟侧畔千帆过
和出版社来来回回折腾过一阵子,准备破罐子破摔,就这样了八。
看自己的文字,大部分时候是羞愧:哇,怎么说这个,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彼时的我是那么幼稚,那么激动,那么不成熟。英文么,老师说,your English is good (considering ...),也就是说,一个外国人,能写成这样不错啦。中文呢,写的时候是在照着某种框架:从小学的,“作文”是一定不能直抒胸臆,要循规蹈矩,从前是八股,后来又加了政治,self-censorship, 本来学问就不大,左顾右盼之后,又丢了一些养分,剩下的便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干巴鸡肋。
将自己的破烂从英文翻译成中文,是多重的挑战。一,发现自己英文版有很多错误。已经无法再去纠正。(aka 自己的英文很烂。)二,发现中文很可恶,很多词,只有火药味很浓的“联共布党史”词汇,早没有了从前的优雅风范。(aka 自己的中文也很烂。)三,英文说出来的,和中文说出来的竟不是一个意思。或者说语气大不相同。(AKA 自己的翻译也很烂的啦。)下三烂的典故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当然了,也有得意的时候,偷眼看左右没人,拍拍自己的肩膀:哇,彼时我怎么那么天才,竟然说出这样的牛言壮语,连我自己都忘了。用John的话说,I'm a genius, and I'm modest too.:)
很奇怪,出版社好象不太顾及书的质量,总是催着我。我其实也想尽快推出去完事。可是又不甘心,自己找人作 Peer Review,是正经读书人,话说得很婉转,却也不能不负责任地瞎吹:人说,自从我的论文完成以后,学术界又出过一些新东东,最好能够update一下。(那谁谁作证,不用人家review,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
脑袋里打了一个小九九。至少要一个月的full-time,部分旅行,部分钻故纸堆,部分整理成文。人是不能再访问的了,一谈更是没完没了。
而且,纸上的这一个月,翻译成地球时间,等于至少三到四个月。
我却没有这三个月。My life has long changed, and I have different priorities.
于是就象 release software 一样,明知道有bug,死线到了,一咬牙一闭眼,产品也还是要发布出去。从前可是要尽善尽美的,这篇论文写出来的时候,也曾经大言不惭地号称过世界第一、填补空白的,呵呵,时光流逝,美人迟暮,青春不再了哦。
于是也就有了些许“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悲凉。
正好又看到了 Robert Frost的这首诗。他是我们的近邻,摘苹果,是我们每年秋天的功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首诗,倒也很合心境。
Robert Frost (1874–1963). North of Boston. 1915.
After Apple-picking
MY long two-pointed ladder’s sticking through a tree
Toward heaven still,
And there’s a barrel that I didn’t fill
Beside it, and there may be two or three
Apples I didn’t pick upon some bough.
But I am done with apple-picking now.
Essence of winter sleep is on the night,
The scent of apples: I am drowsing off.
I cannot rub the strangeness from my sight
I got from looking through a pane of glass
I skimmed this morning from the drinking trough
And held against the world of hoary grass.
It melted, and I let it fall and break.
But I was well
Upon my way to sleep before it fell,
And I could tell
What form my dreaming was about to take.
Magnified apples appear and disappear,
Stem end and blossom end,
And every fleck of russet showing clear.
My instep arch not only keeps the ache,
It keeps the pressure of a ladder-round.
I feel the ladder sway as the boughs bend.
And I keep hearing from the cellar bin
The rumbling sound
Of load on load of apples coming in.
For I have had too much
Of apple-picking: I am overtired
Of the great harvest I myself desired.
There were ten thousand thousand fruit to touch,
Cherish in hand, lift down, and not let fall.
For all
That struck the earth,
No matter if not bruised or spiked with stubble,
Went surely to the cider-apple heap
As of no worth.
One can see what will trouble
This sleep of mine, whatever sleep it is.
Were he not gone,
The woodchuck could say whether it’s like his
Long sleep, as I describe its coming on,
Or just some human sleep.
Thursday, May 10, 2007
Thursday, May 03, 2007
Erica Jong:Parachutes and Kisses
上周淘来一本Erica Jong:Parachutes and Kisses,看了一大半了。唉,怎么说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觉得同情。作者讲一点故事,议论一番,再讲一点故事,再议论一番。有些议论,倒也令人点头称是,但就是难得让人共鸣。
作者描述的问题,也许是所有女人都必须面对的:sexuality,career (creative activity, writing in her case), motherhood, woman as both sex object and mother, money, attachment vis-a-vis independence etc, etc.散开来看都多少有些道理,但在一起就觉得作者是在戏剧化,为写作而写作。太夸张。生个孩子,也要啰里啰唆发上几章议论。大意也就是说,女子即使解放了,独立了,也还是需要男人呵护。她描述的矛盾和冲突好象也是有普遍性的,只是到了她笔下就觉得不够令人信服。或者说,就算她写的痛苦是真的,我也不care。
也可能是因为她写得缺乏美感。缺乏情感。她说她怎么怎么爱丈夫,我好象觉不出来,只看见她可怜兮兮地求他留下来。通篇都在写性,却没有一丝性感。
她是靠 Fear of Flying 出名的。第二个丈夫是华裔,姓JONG,后来离婚再嫁,居然还保留着这个中国人的姓。
倒是看见了她引用的一首 E. E. cummings 的诗,短短一段,比她所有长篇累牍的床上描写都要 sensual:
in making Marjorie god hurried
a boy’s body on unsuspicious
legs of girl. His left hand quarried
the quartzlike face. His right slapped
the amusing big vital vicious
vegetable of her mouth.
Upon the whole he suddenly clapped
a tiny sunset of vermouth
-colour. Hair. He put between
her lips a moist mistake, whose fragrance hurls
me into tears, as the dusty new-
ness of her obsolete gaze begins to. Lean …
a little against me, when for two
dollars i fill her hips with boys and girls
Wednesday, May 02, 2007
Thursday, April 26, 2007
I love funnies :)
Why? Because funnies are funny.
最近忙,也没工夫看书,New Yorker 来了也没看。昨天清理东西,偶尔看到了随CD寄来的catalog,是给他们的漫画作广告的,哈哈,笑得我。漫画是最高幽默,幽默是最高智慧。 记住了Saul Steinberg的名字,漫画家,作家,哲学家,等等,等等,有空一定多找些他的东西来看。当然也可能永远没空。

Saul Steinberg
View of the World from 9th Avenue, 1976.
Ink, pencil, colored pencil, and watercolor on paper, 28 x 19".
Cover drawing for The New Yorker, March 29, 1976.
Private collection.
你以为你自己登临绝顶,可以纵观全世界,你以为你身处闹市,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 incredibly provincial ——人都受环境的限制的。知道了自己的局限,然后才可以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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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ldproof: Cartoons About Parents and Children

Bad Mom's Cards
这个太好玩了。我一直就知道,the essential feeling of parenting/ motherhood is not love, but guilt. :) 看到别的妈妈也和我一样觉得罪恶滔天,哈哈,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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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magazine.org/editorial/Top_40_Covers/
New Yorkistan, Dec. 10, 2001
Maira Kalman & Rick Meyerowitz
"New Yorkistan" is the title of the cover art for the 2001-12-10 edition of The New Yorker magazine. It was created by Maira Kalman and Rick Meyerowitz[1] and is according to the American Society of Magazine Editors #14 on the list of the top 40 magazine covers of the past 40 years.[2]. It depicts the boroughs of New York City, as well as individual neighborhoods within the city, giving each a humorous name (a "funny mixture of Yiddish, Farsi, and New Yorkisms"[3]) based on the history or geography of that area of the city, while playfully using names or suffixes common to the Middle East, such as "istan". Thus the title, "New Yorkistan".

喜欢纽约。除了Yankees。这辈子的遗憾:没去DC的政界晃晃,没去NY的商界闯闯。
Monday, April 23, 2007
北国之春
《北国之春》里有一句歌词:
城里不知季节已变换
不知季节已变换
妈妈犹在寄来包裹
送来寒衣御严冬
D是东北来的,她妈妈倒没有给她寄衣服,但她记住了一些日子,什么时候该换单衣。头一年还穿棉裤。春天突然就来了,大家都赶快换了单衣,只有她犹豫,说,我妈说了,不到某月某日,不能脱棉裤。:)
今天,春天突然也来了,确切地说,是夏天。83度。:)于是穿了轻巧的夏装来上班。Easy, breezy,人也跟着轻佻飘逸, 因为是黑颜色,也没有觉得 overdressed for work. Overdress 也没关系,我不听老妈的。;)
是春天的缘故。这样的日子里,我拒绝沉重,拒绝担忧。同时又为此感到内疚。
路过研究过忧郁症。研究忧郁症,跟研究大屠杀等社会灾难一样,时间长了怕也是要感染上忧郁症的,因为看到的病态和丑恶太多,难免对人类失望——太过失望,不就会强化人本来就有的一些正常情感了么。我还是觉得,在“正常”和“病态”之间并没有截然可分的界限。
以前的老板给我讲过他一个叔叔的故事。绝顶聪明,但是有精神疾病。吃药能够控制,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不愿意过药物控制下的生活。于是,他和母亲订下一个约定:他吃药,去读书,读到Ph.D为止,但那以后,他作什么就由自己决定。他果真就去读了,斯坦福的博士。读完以后,他自己停了药,然后就从“正常”世界消失了。刚开始还有直接间接的消息,后来完全音讯全无。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回来。只要他没有伤害别人,我并不为他感到悲哀。我的悲哀,都给了他的母亲。
L说,吃了抗抑郁药,人的七情六欲都没有了,连性欲都没有,就象一具行尸走肉。老板的叔叔大概就是不愿意成为这样的行尸走肉,为此,他宁可放弃俗世的功名,甚至母亲的爱,人间的所有牵挂。
这是路过的建议:“绝不能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很多善良的人往往相信这样的人或行为是因为缺乏爱。 不仅不感到危险,反而千方百计地去接触,去帮助,结果成为无谓的牺牲品。人有爱心是重要的,但是even love has limits。精神疾病尤其需要professional care and treatment。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几年前小女孩被一个homeless绑架的事件。那人是母亲出于爱心请到家里来的。让我想起那个著名的哲学争论,darkness is lack of light。so wrong。”
我的回复:好象不能同意这个“绝”。“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不好说。老百姓的说法,有“文疯”,有“武疯”,就象喝醉酒,有文醉,有武醉。再说,事发之前,你并不知道谁会走到那一步。如果处处防范,人人自危,那岂不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更何况,有些人已经是你的朋友了。总不能把他们所有的人往精神病院里一关了事。就象 A Beautiful Mind.
很多人从 creative writing and art 里找到表达方式。Anne Sexton得病以后,她的大夫就建议她用写作来自疗;Elizabeth Bishop 5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被关了疯人院。Bishop的诗都比较安稳、平和,据说就是她有意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感情恣意泛滥,免得自己也疯了。
冯内古特的老爹是自杀的。老冯自己也有抑郁症。他就说,他这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自然死亡,坚决不自杀。他最近寿终正寝,算是他的胜利。
这么好的天,说这样的话题,不甘心。今天最高气温83度. As I was fighting through the traffic, in my 5 mile long commute, 听见BPO 的指挥 Keith Lockhart 在 Keith's Classical Corner 谈莎士比亚。他说他十三岁时突然“发现”了莎士比亚,到十五岁时已经读过了莎翁所有的剧作。他说,莎翁语言的最大特点,就是它的 musicality. 音盲声盲完了,连书都读不成。
Sunday, April 22, 2007
ZT: The Road to the Pulitzer

想看看以色列媒体对VT以色列教授的报道,结果看到了这个。这么复杂沉重黑色的小说,我一般不会去读。
看到了一篇关于L教授的报道。大部分篇幅都在谈VT有多少阿拉伯人,多少犹太人,L教授的死多么为犹太人争光争气云云,从此他们可以扬眉吐气等等。教授的儿子光荣自豪得不得了。双重的悲哀。
The road to the Pulitzer
McCarthy does not give the father and son names, but they are vividly drawn. Flashbacks are not necessary, for they live in a present where the past has become a mere wink of light. All is for survival. The man will sacrifice anything for his son, whom he plies with hot cocoa, a stray Coca-Cola, the last of their food. He carries a pistol for the day when he must put his child out of this misery.
Born into suffering, the boy has learned to patrol his father's martyr-like instincts. He forces him to share in the occasional finds, be it Coke or mushrooms. The boy also badgers him when they leave dying survivors behind. "We have no way to help him," the man tells his son, when they abandon a survivor. "You know that don't you?" In response the boy stages a silent protest. Later, there are dogs and children the boy wants to save, too.
This tension between generosity and survival forms the moral crux of The Road. The boy and his father encounter men who are hungry and desperate; some much worse off, who come crashing after them in search of flesh to eat. After one close call, which forces the father to use one of the precious rounds in his pistol, he tells his son, "My job is to take care of you. I was appointed to do that by God. I will kill anyone who touches you." And he does. The boy is uneasy. "Are we still the good guys?" he asks.
Monday, April 16, 2007
《特里比西•林肯的秘密生涯》
住在中国的犹太人(三)草稿:《特里比西•林肯的秘密生涯》
趣书有趣,就连例行公事的《鸣谢》都有趣。几年前看过伯纳德•沃索斯坦的《特里比西•林肯的秘密生涯》一书,内容早忘了,只记得在《鸣谢》中,作者将自己和妻子幽了一默:“我的妻子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我写这个题目,而且一直就没有完全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特里比西•林肯的鬼魂在我们家盘踞了好几个月。不过,我还是把这本书献给她——她喜欢也献给她,她不喜欢也献给她。”
《特里比西•林肯的秘密生涯》(The Secret Lives of Trebitsch Lincoln)这本书的主人公是生于匈牙利的犹太人,皈依基督教后曾经在加拿大传过教,后又前往英国,成为英国国会议员;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都曾经为德国作过双重间谍;更离奇的是,他的晚年居然是在中国上海一家寺庙里度过的,身份是佛教的法师。
乍一听起来,特里比西•林肯纯粹是一个将政治、宗教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骗子,沃索斯坦也不否认这一点。他的妻子反对他写这本书,亦是担心这样的课题登不得大雅之堂,会影响他的学术名声;然而,沃索斯坦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八月份的一个大雨天,他被困在牛津大学的博德连图书馆里,无聊乱翻书时,首次看到有关特里比西•林肯的资料,从此便欲罢不能。他描述着顺藤摸瓜寻找历史线索的过程,我也跟着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书的关键是,沃索斯坦追溯着特里比西•林肯的秘密生涯,不仅是因为林肯这个人物独特和传奇,而是因为他的复杂经历,反映了他所生活的时代,那个纷纭杂乱、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二十世纪上半叶;林肯的疯狂,也折射了整个时代尤其是希特勒德国的疯狂,于是,这本书的意义,就超出了一般的冒险家传记的意义,成为一本具有独特视角的历史著作。
这本书强于一般冬烘书蠹之处,就是趣味性,时常让我想起《圈套》(The Sting)中保尔·纽曼和罗伯特·瑞福特捉弄对手时的狡狤和心计。所不同的是,电影为了照顾观众情绪,将胜利者放在了道德一方,而沃索斯坦写作的人物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因而,他也必须遵循正史方法细心调研资料来源,不能臆造事实。更重要的是,特里比西完全无视正义,善良,宗教,民族,亲情等基本价值观念,他的受害者也不是恶棍,而是所有一切与他有关联的国家、民族、宗教组织、家人和朋友。因而,作者无法象《圈套》那样以欣赏的笔触去描述他,而是对他抱着一种怀疑、鄙视和辛辣讥讽的态度。这样一名小丑、骗子,居然在几十年取得非凡的“成就”,在那么多国家、那么多领域如鱼得水、各领风骚,令读者掩卷之后,也不禁品味出历史的荒诞不经,脑海中,也难免浮出别的一些风云人物的形象来。
沃索斯坦前往中国上海追寻林肯的足迹时,上海社科院的潘光带他逛市容。他拿着照相机四处乱拍,镜头对着的是监狱他也不知道。警察找麻烦了,要收他的胶卷。潘光威胁说:“这可是从美国来的富商,要来中国投资的,你要是得罪他了,人家不来中国投资了,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伯纳德•沃索斯坦(Bernard Wasserstein)是我的老师。认识他的人都见识过他的急智、口才,还有他那种独特、尖锐、偶尔置人与死地的英国式幽默。我们在几个国家的同样的学校逗留过,在他的课堂和办公室里,我曾经体会过毫无功利目的、纯粹寻求知识的乐趣。与他这样的良师益友交流,时常有柳暗花明、茅塞顿开的快意。想起象牙塔里的求学生涯,总有种种遗憾,若要具体罗列,这便是首要了。
《特里比西•林肯的秘密生涯》是1988年出版的。令人伤感的是,伯纳德和他的妻子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他本人也在英国和美国几家大学流浪了几年,现在在芝加哥大学落户。他的著作很多,主要是欧洲外交史,但这本书却和中国有特殊关系,可以列入我耽搁了很久的中国犹太人系列。
林肯是宗教和政治界的流浪儿和弄潮儿,伯纳德也可以说是学术界的流浪儿和弄潮儿,其中的巧合,令人不禁莞尔。所不同的是,林肯的手段是欺骗,伯纳德却是诚实和严谨。
Sunday, April 15, 2007
祝你生日快乐
前几天,二毛突然对我说:“我想重新出生一次,这样我就有一个新的生日。我把它定在四月份。”原来他是想转生。小家伙大半生活时间在 Pokemon的幻想世界里,耳濡目染,也成了一个相信轮回转世的小哲学家。Pokeman打仗时,经常会换个名号重新出生,也就是转生(evolve)、电子腾挪(teleport). 他无非是想耍耍花招,马上再过一个生日。
不久前才刚刚办过他的生日,感谢的卡片总算寄出,还有一大堆玩具没有拆封。生日前一个多月,就开始计划,订地方、发邀请、买礼物——除了给小寿星买礼物,还要给所有来祝寿的小客人买小礼物,goodie bags是也。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过生日,别人给你送大礼物,你为什么还要给人家送小礼物。不过,入乡随俗,明白了要执行,不明白也要执行,寒来暑往,也对付了好几年了。
我是个粗纹路、大写意,平常过日子无非就是一个诀窍:叫花子过年——看隔壁,人家咋过我就咋过。大毛三四岁的时候,突然接到参加生日派对邀请了,去了以后才知道,哦,原来过生日要如此这般。于是就依葫芦画瓢,边看边学。轮到二毛时,我就媳妇熬成了婆,居然有怯生生的新妈妈跟我讨教。私下里忐忑不安,想不到我成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别人却误以为我胸有成竹、指挥若定,只好硬着头皮,时不常给人指点一二。
住在郊外的穷乡僻壤,庆生日这样的小事,起初也就是在小镇之内。小孩子们寻开心,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地方,博物馆、游乐场、体育俱乐部,一来二去就都熟悉了。大毛大些了,开始冲出本镇、走向周边了,还有更前卫的家庭,居然已经开始张罗留宿派对(Sleep-over)了。打开信箱,除了帐单和垃圾邮件,真正的信件大都是大毛二毛过生日的邀请信和感谢信,一般是手写的,显得郑重其事;小寿星签上名字,画个小笑脸,稚拙可爱。
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参加的生日聚会多了,尤其是四到六岁时的聚会,大多是不分男女全班邀请,有的顶多只认识小孩子,经常将人家父母和孩子张冠李戴,心下便觉得有些流俗。自己开完了,又有别人回请,差不多每个周末都要“赴宴”,有的还是在同一个地方。买礼物、办聚会,也就是个花钱而已,热闹一回,等尘埃落定,就是家里满屋满柜的几座玩具垃圾山上,又多了一堆新伙伴。
嘀咕归嘀咕,日子到了,也还是照样例行公事。几次聚会下来,和平日里来去匆匆、擦肩而过的父母们也渐渐相熟起来,大人们也慢慢成了朋友。最难以抵御的诱惑,是孩子们那衷心的期盼、纯粹的喜悦;想一想他们那灿烂的小脸,便觉得无论什么样的麻烦,哪怕是向商业主义、消费主义投降,都是值得的。还有,自己心里也总有一座定时器在滴滴答答地走着,不断提醒自己,这样的机会是有限的,总有一天,孩子们终会长大,终会远走高飞,为他们张罗生日,也就是这么有限的十来年了。
人初生时,每时每刻都是弥足珍贵,越往后,年龄的计数单位也就越抻越长。记得大毛小的时候,每一秒、每一分都值得纪念,照片、录像、日记,不一而足,记录他的岁数时,刚开始是小时,后来是天,再后来就是几个月,半岁,一岁。无奈天长日久了,一切都变得稀松平常,过完一岁以后,真正认真庆祝的,也就是半岁和一岁了。半岁生日简单些,糕饼店里有半圆型的蛋糕,插一支短些的蜡烛,便是半年的光阴。
人老了,到我们这个岁数,日子密密麻麻地数不清,就只好以十岁为单位了。给先生庆祝三十岁生日时,我一时顽皮,要跟他开个玩笑,就买了一只特别的生日蜡烛。到时候了,蛋糕搬出来了,大家都哄堂大笑,他也笑,我却看出他笑得有些勉强。知道玩笑大概捅到了他的痛处,却也一直没好意思直接问过他。反正他就是难过也不会承认。
蜡烛是一块黑色的墓碑,大大的“30”下面是锥心刺骨的一句话:这里埋葬着我的青春。Here Lies My Youth.
年前二毛问我多大,懒得跟他细说,随口说了个一百岁。没想到小家伙记住了,到了新年,还没忘了给我加一岁。不小心成了一百多岁的耄耋老太,心下郁闷,跟同事发牢骚,还自讨了个没趣:老兄上下打量我一回,一板正经地说:嗯。你看着还真象。 Yeap. You look it too.平时打嘴仗占惯了上风,这一回却卡壳了,白天黑夜苦思冥想,到现在还在琢磨怎么给他一个斩钉截铁、气冲斗牛的还击。
有时候也难免怀疑,自己这么大肆铺张地庆祝生日,是不是在补偿自己的童年。小时候也过过生日,无非是煮鸡蛋、下面条、一只带熊猫头的钢笔。妈妈不忙时,还会将鸡蛋细心地染红了;面条也不是平常的面条,而是不必再加盐的那种细面条,精致可爱。
我总是盼着过生日,不光是因为鸡蛋面条和钢笔的诱惑,更主要的是为了追上姐姐;她只比我大一岁多,我总在心里盘算,我一过生日,就和她一样岁数了,这样我就和她一个年级,她也不会总嫌我跟在她后面给她丢人了。追了许多年,追来追去,她仍旧还是比我大一岁多,我们身后,却留下了我追赶她的长长的一串脚印。
四月十八日是我的好朋友的生日。好象也没有特意去记,想起她,这个日子就自己跳出来了。最后一次帮她庆祝生日的时候,她十七岁。北京的同屋回家了,剩下我们三位。她特别爱吃果酱,于是我们买了双份的果酱,用馒头当蛋糕,插了几只火柴当蜡烛,给她过生日。她手枕着后脑勺,靠在床架上,很沉痛地说:“哦,十七岁了,还一事无成。”
那是我们三个女孩子最后一次给自己过生日了,从那以后,生日聚会里就多了男生,男人,男朋友,丈夫,结婚,离婚,婆家,儿女。一梦方觉,我们早就不是女孩子了,我却记得她艳丽的红唇,比所有的口红都要鲜艳的,天然的、燃烧着青春的红唇。
翻开日历,是很多重要的日子:联邦假日,宗教节日,中国传统节日,然而,自己心中,更重要的节日,却是自己亲人朋友的生日。日子到了时,便突然内疚自己平时疏于联络,哪怕过后依旧是疏于联络,毕竟还是有过那一瞬间的牵肠挂肚。丈夫儿子的生日是忘不了的,你想忘他们也会变着法子提醒你;父亲的生日离我自己的生日近,母亲的生日离春节近,加之有着“父母在,不远游”的歉疚,也是想忘也忘不了的。过去的朋友、曾经的知己,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去了,音容笑貌、言谈话语尽皆忘却,偶尔看着日历,心中却还是会呯然一动:原来今天竟是那人的生日。时光流逝,斯人不再,怔忡伤怀之间,却也有温暖和慰籍。
时间是一条长河,不用说我们有多么渺小,也不用说我们的生命有多么短暂。过生日,大约就是我们给自己留下一点记忆:岁月不留恋我们,我们却留恋岁月,留恋自己。
Friday, April 13, 2007
Voices and Visions:Mark Strand reads Elizabeth Bishop
这两天老板迷上家史,公务荒疏,我们也有一点时间网上瞎逛逛。瓦尔登湖线上正在聊冯内古特和马慧元。:)
聊聊我们的瓦尔登邻居
十四介绍了这套VHS The American Poet: Voices and Visions,真不错,看了 Elizabeth Bishop一盘,里边有几位诗人朗诵Bishop的诗。她的诗好,安静平稳。这盘里最喜欢 Mark Strand,他长的样子就很诗人,灰白头发,骨格清奇,声音特别好听,有一种后鼻腔的回音,让我想起Daniel Day Lewis最性感最浪漫的时候。:)诗还真是要读出来的,不要慷慨激昂地‘朗诵’,就那样和风细雨地读,听起来真是享受。
不喜欢坐长途公共汽车,晚上开车碰上 Moose也是灾难,可这首诗却写出了长途公共汽车半夜碰上 Moose 时的 sweet sensation of joy。;)Moose出现之前作者作了那么长那么长的铺垫,世俗生活说不尽的喧嚣和烦恼,我还一直纳闷,这首诗究竟为什么要叫 Moose,结果她就出现了。:) Mark Strand 读的就是其中的一段:
The Moose
......
--Suddenly the bus driver
stops with a jolt,
turns off his lights.
A moose has come out of
the impenetrable wood
and stands there, looms, rather,
in the middle of the road.
It approaches; it sniffs at
the bus's hot hood.
Towering, antlerless,
high as a church,
homely as a house
(or, safe as houses).
A man's voice assures us
"Perfectly harmless. . . ."
Some of the passengers
exclaim in whispers,
childishly, softly,
"Sure are big creatures."
"It's awful plain."
"Look! It's a she!"
Taking her time,
she looks the bus over,
grand, otherworldly.
Why, why do we feel
(we all feel) this sweet
sensation of joy?
......
Wednesday, April 11, 2007
形形色色的美国人
早晨一到办公室,老板就兴奋地跑来聊天。他最近开始整理他祖母留下的遗物,刚刚发现了他曾祖父当年当 Coast Guard的证书。他看过一些照片,猜出谁是这位曾祖父,但只有这份证书,明白无误地证明这就是他。
另一位同事M前几年也研究过自己的家史。老板和M的祖先都是从英国来的,在英国的家史都有教堂的明确记录,美国这边也有移民局记录。有趣的是,他发现他的祖父母原来是堂兄妹,一发现时他就说了:哦,怪不得我们家这么多毛病,原来是近亲结婚的恶果。:)他们在英国都有家徽,徽章是三只兔子,神气地吹号子。
T是意大利人,我说,他们家的历史要到Mafia 档案馆去找。意大利也应该有记录的啊,教堂什么的那么发达。他说,他的祖母是小老婆,是他有钱的祖父家的女佣人。怪不得他长得那么帅。:)我早就发现这一点了,目前还没有例外的。也不奇怪,因为小老婆都是有姿色的,而且比较受宠爱,在爱情中诞生的孩子,包括私生子,就是要漂亮一些。:)
复活节那天也见到一家有趣的,两个妈妈,一个犹太人,一个天主教徒,家里有两个女儿,不知道是自己生的还是抱养的,再加一个老祖母。复活节那天Hebrew School放假,好让孩子们能来 egg hunt. 孩子们没有那么多道道,大家兴致勃勃地四处找蛋。还学了一个词,decoy,二毛说,decoy 就是空蛋壳,里边没有巧克力的。:)小家伙好不容易学会一个词,恨不能每句话都用一遍。刚开始他不知道怎么找,结果小朋友们都帮他,故意让他先捡,结果他的篮子比谁都沉,后来就专门找 decoy 了。
Saturday, April 07, 2007
"The Feminine Mistake"
“In her new book, boomer Leslie Bennetts warns younger women of the perils of dumping fulfilling careers. I agree, but why are women always told they're doing something wrong?
If female fear and self-doubt were ever eradicated,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would collapse. Another day, another book or magazine article about how women can have better orgasms, more money, smarter kids; mix job and family, spirituality and ambition; be a feminist and a stripper. But no matter the issue, the premise is pretty much the same: We're doing something wrong.”
The Feminine Mistake
Tuesday, April 03, 2007
Time: 'Halal' Music Makes a Comeback
Somehow, I'm suspicious of this kind of reporting. Too political. The same feeling I had when I was reading "Reading Lolita in Tehran".看小说就看小说,非要把看书的每时每刻都说成和什么什么作斗争,就成了政治煽情了。政治没劲,煽情没劲,两样加起来没有负负得正,而是更加没劲。
读这样的文章,要用读《人民日报》的办法:读字缝。新闻文章字缝里头的“信息”还是好的,因为没有时间读更多的专业书籍。伊朗太遥远,伊朗的音乐更遥远,没事谁想得到它。
'Halal' Music Makes a Comeback

"Often described as somber, it consists of solo performances on ancient instruments, accompanied by lyrics borrowed from the poetry of Rumi. It's not exactly Britney Spears or the Persian pop sounds of Los Angeles. And while the formal status of music under Islamic law is a matter of debate, ornate music rooms in old Persian palaces and miniature paintings of female musicians attest to the tolerance of previous Shi'ite rulers. Even the mass protests that brought down the Shah's regime in 1979 were energized by revolutionary songs complete with harmonies and instrumentals."
Monday, April 02, 2007
Longfellow's Wayside Inn
The Post Office is selling Longfellow stamps. Which reminds me, this is one place that is so close to our house that I can drive there all by myself. ;)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Tales of a Wayside Inn
The Landlord's Tale: Paul Revere's Ride
Listen, my children, and you shall hear
Of the midnight ride of Paul Revere,
On the eighteenth of April, in Seventy-five;
Hardly a man is now alive
Who remembers that famous day and year.
Wayside Inn History
"The scroll reads, "By the name of Howe."
And over this, no longer bright,
Though glimmering with a latent light,
Was hung the sword his grandsire bore
In the rebellious days of yore,
Down there at Concord in the fight. "
Paul Revere's Ride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Tales of a Wayside Inn
The Landlord's Tale: Paul Revere's Ride
Listen, my children, and you shall hear
Of the midnight ride of Paul Revere,
On the eighteenth of April, in Seventy-five;
Hardly a man is now alive
Who remembers that famous day and year.
Wayside Inn History
"The scroll reads, "By the name of Howe."
And over this, no longer bright,
Though glimmering with a latent light,
Was hung the sword his grandsire bore
In the rebellious days of yore,
Down there at Concord in the fight. "
Paul Revere's Ride





Sunday, April 01, 2007
Saturday, March 31, 2007
Fiddler on the Roof; Yentl
Fiddler on the Roof 里的小提琴就是Isaac Stern拉的,那里的小提琴就是命运,是人们无法改变的宇宙的法则,也是人们无法表达的情感……电影里说和唱都不管用的时候,Fiddler on the Roof就出来了,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贯穿着整个电影。Stern总是强调要 Passion, 要 involvement, 告诉一个小伙子说,不能光拉几个音符,要想着向他的女朋友倾诉。嘿嘿,好象和Moments欣赏的不是一路,不过我喜欢:)。
辛格的小说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其实内涵很丰富,于是历史学家看出历史,社会学家看出社会,情人们看出爱情。改编成电影以后,又增加了音乐。
另一部由辛格小说改编的音乐剧是 Yentl, 看的时候好亲切,和《梁祝》的故事很类似。Yentl女扮男装上Yeshiva, 爱上了师兄Avigdor,可A却爱上了漂亮温柔的Hadass。辛格的原小说其实很短,但是也和 Fiddler on the Roof 一样loaded,于是历史学家看出历史,社会学家看出社会,情人们看出爱情,还有呐,同性恋者看出同性爱情;让Barbara Streisand一演绎,又多了音乐和女性主义。
Streisand拍电影的时候篡改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小说里,Yentl承认了自己的女儿身,Hadass也嫁给别人了,于是Avigdor说,那你嫁给我吧。Yentl拒绝了,她说,那我就得整天给你洗袜子了。小说里的她追求一种纯精神的companionship,却不喜欢世俗的婚姻,辛格也将Hadass的婚姻生活写得非常不堪。有情人不成眷属,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女性不愿意走入世俗的婚姻。
Streisand走了一点极端,把责任推给了男人Avigdor:他只喜欢非常美丽、非常传统女性的Hadass, 只把Yentl当作一个精神伙伴,Yentl向他示爱的时候,他甚至表示出一种肉体上的厌恶。结果他的责任就变大了:是男人不愿意接受与他平起平坐的女性。
女扮男装的Yentl居然娶了美丽的Hadass,你不得不佩服犹太人的幽默和喜剧性的“狡猾”。我们那个窝窝囊囊的梁三伯就只能在家气死,我们那个聪明伶俐的祝英台也没有美国可跑,唉。
电影里好坏黑白分得太明白,反而失去了原小说的复杂层次。同时也不得不惊叹辛格的功力,那篇小说其实一点都不长,连中篇都算不上。当然了,没有电影,知道Yentl的人又不会有那么多。
我还是不太喜欢musicals, 歌剧还好,整个都是在“戏”里,只唱不说;一般电影也好,只说不唱;实在要看音乐剧,去戏园子里看也还好,只有这拍成电影的音乐剧实在有些尴尬,说话说得好好地忽然又唱起来,想象着生活中一个人面对面朝你唱,多难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对方难受。但是小提琴拉起来的时候就好,Fiddler on the Roof总是在背景中,所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Thursday, March 29, 2007
又是顺藤摸瓜; 老照片; From Mao to Mozart
看了DVD里的extra,二十年后Stern再去中国,他老了二十岁,北京都是大高楼了,李德伦坐轮椅了,过去的小娃娃长大了,其中几个都“出息”了。小鼻子小眼的一个小男孩,Jian Wang, 长大了也还是小鼻子小眼,现在拉Cello。李德伦提到了他的莫扎特论,不过他并不否认自己说的话,只是加了一句:除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因素外,出个莫扎特也还是要有天才的。:)
Stern的儿子David也长大了,居然在指挥中央乐团。:)多少有些nepotism吧。
二十年后重访旧地,一切都有些“正常”,少了原作中的浪漫。也很少中国民乐。摄影师的新鲜感大概少了很多。
谭抒真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访谈,说起见到毛主席,也还是激动万分。提到他曾经负责打扫和修理上海音乐学院的122间厕所,修好了,人家夸他,他也会高兴。还提到那位打过他的红卫兵,坐过八年牢之后又回上音了,在食堂工作,见到他马上躲开。他说下次见面他要和这个红卫兵说话,原谅他,因为仇恨伤害的是恨的人,不是被恨的人。
谭抒真是中国最早开始制造小提琴的,因为买不到。自己制造好了,然后免费发给学生。
这一段里有几张旧照片,一张是谭家的四个小孩子,可爱极了,从右到左,按大小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拿一把小提琴,琴的大小与娃娃成正比,到了老四时,人太小,他的提琴也就更小,小得只能挂在脖子上。谭的话外音是,“解放”的时候很多人走了,去台湾,去香港,去美国。I could not leave, I had four children.这张简单的照片,就把几十年的沧桑都说出来了。
哈哈。另一张照片出来了,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谭的儿子,结果,名字跳出来了,倪文震,还真就是波士顿这一个。老公以前去过他家N回。他是最早开始斗谭抒真的,不过他们也和解了,里边专门说他们还经常通个电话5的。
啊。后面又说感谢谭抒真倪文震提供照片,我又怀疑老倪是在借机炒作自己——没干过好事,说自己的坏事也行。My bad.:)主要还是对他的音乐造诣不了解吧,对他不够尊重。:)
From Mao to Mozart: Isaac Stern in China
Isaac Stern访问中国是1979年。一眼就看得出政治背景:1979年邓小平访美,中美关系正常化。纪录片里也是政治无处不在:所有的表演者和观众,都一眼看得出是挑选过的,编选过的,这样“重大的政治任务”,不可能otherwise;里边还有李德伦谈莫扎特的著名论段:莫扎特生活的时代,欧洲正在从封建社会末期走向资本主义社会。Stern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然后很有礼貌地但很明确地反对他:I don't think Mozart's music had anything to do with social-economic conditions of the society.当然,还有最后那一段访谈,上海音乐学院的副院长回忆他在文革中的经历。他住在楼梯底下一个小储藏室里,没有窗户,下面是排污池,臭气熏天。最难受的不是殴打,而是humiliation.他的英语还不错,这些话都是他自己说的。
Isaac Stern走到哪里,都有一个翻译跟着,没有办法,他不会讲中文,那时候自己能讲英文的也不多。可是,他一拿起小提琴,就不需要翻译了,因为他的小提琴说的是universal language —— 音乐。别说,我还真喜欢他的风格,尤其是和那些扣扣索索的中国音乐家比起来,他的激情、投入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他告诉小朋友们:你唱,觉得怎么好听就怎么唱。演奏的时候,也要觉得怎么好听就怎么拉。当然了,技术总是最基本的要素,要让我上去拉,再有激情,也只会嘎嘎杀鸡了。:)
Stern的观察很敏锐。他说,他喜欢那些9岁10岁的小音乐家们,他们很有天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十七八岁的就都不行了。中国主人们解释,那是因为文革。我觉得也不全是。儿童的天真烂漫总是会结束的,我们中国人的儿童期就更短,即便当初真正喜欢什么东西,到了儿就剩下了个争名图利谋生路了。
看见上海音乐学院附小的小娃娃们,我好心疼啊……那么小,就要离开父母过集体生活,而且以后并没有“成功”的保障。这些有“天份”的孩子们就这样为了不确定的未来失去了童年,爹妈没准还光荣得不行。本小天才十三岁离开父母去住校,以后就是四方漂流了,一辈子无法愈合的心灵的创伤啊。
Stern矮矮胖胖的,典型的斯拉夫犹太人的形象。好象他是乌克兰出生的,不过很小就来到了美国。想起了Sidney Shapiro,一个在布鲁克林出生的犹太人,二战后定居在中国,文革之后,也是尼克松访华以后,第一次回美国探望他的母亲和姐姐。
不知道真正的音乐家们会不会觉得Stern这次旅行是充当了“政治”的工具。他的使命不光是音乐的,音乐是他说的语言,是他的工具,他的真正使命是外交。可是,有多少音乐家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并且知道,你说的一言一语,都会被人奉为圭li,生根开花?我喜欢他说的话,first as musicians, then as friends. 总觉得人群之间的“沟通”是很困难很伟大的事情,音乐成了实现伟大目标的“手段”,即便有些曲尊,好象也不该十分委屈。:)
Stern很好为人师,很可爱的那种,手把手地教小男孩小女孩,听到了改进,就眉开眼笑。天气很热,那时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冷气,所以他总是汗流浃背。让我想起P教授,唉,又一个良师,也是一副斯拉夫人的矮胖身躯,每次见面都要 bear hug,三个大kiss, left, right, left。:) 一毕业就不好意思再联系了。:)
Monday, March 26, 2007
2007 Movies

1. The Name of the Rose: Adopted from Umberto Eco's novel. Had planned to read the book after finishing "My Name is Red" - many had remarked the similarities between the two. Gave up because the thickness of the book, and my lack of interest in the middle-age.
Like the French director Jean-Jacques Annaud's rendering of the book - Eco says the book is his baby, the movie is Annaud's baby. But there has to be some connections between the two. Sean Connery and Christoph Slate were both good - one wise and cool and takes pride in his intellectual superiority, the other innocent and passionate and still has not been disillusioned with carnal pleasure and earthly love. Again, the plot doesn't interest me much - who killed whom, doesn't really matter.
Annaud loves the mid-age. He talks about the mid-age as if it were a beautiful woman he is in love with.
2. Italian for Beginners: Danish movie, a group of “losers” trying to make it in the cold and turbulent world – they went to the warm Italian sunshine in the end. Heartwarming and hopeful yet not deceptive.
3. In the Bedroom: It was not “In” the Bedroom as you might think. A young boy fell in love with a married woman and was killed by the jealous husband. The parents have to face the reality – living though the rest of their lives with the loss of the only son, and facing the man who had killed him. And making choices as to what to do with him.
Sissy Spacek is not a bad-looking woman. But she always wears messy hair and that makes her look like a gypsy. Always weary and sad.
4. The Girl in the Café: OK movie. A British civil servant meets a girl in the Café and took her to a G8 summit in Iceland. Turns out she was passionate about the issues of poverty and children and spoke out as such. She turned the world upside down and they (kinda) fell in love too. Neigh. Too naïve.
5. DDL in two movies:
a. The Ballad of Jack & Rose: As all Ballads, this one is poetic and melancholic – the clash of idealism and reality, the breaking of dreams and hopes and passion, dealing with life’s disappointments – that is, when he woke up one day and realized that he had been fighting a losing war against an enemy which either doesn’t exist, or totally different from what he had imagined.
b. My Left Foot: This movie earned DDL his Oscar. It was indeed brilliant. The best part: it’s so uplifting, yet not preaching. Christy Brown had birth defect and the only limp he could move was his left foot. So there were some memorable scenes when he used his left foot: crawling downstairs to open the door to get the neighbors to save his mother; wrote the word “Mother” on the floor and made his father so proud he brought him to the Pub to show off; kicked the football with his left foot and scored since the opponents did not think he could kick; and of course, eventually, he used his left foot to write and type.
A person with physical disability yet with an even stronger urge to express, because so much of him is trapped in his body. The little boy who played the younger Christy was brilliant as well: there was so much pain and despair in their eyes, they have to express themselves somehow, and to communicate with people around them and after them.
So there is art, there is literature. He painted and he wrote, and hence we heard about his story, and feel connected with him.
Remember watched a Japanese movie 典子 many years ago. The girl had no arms. She played herself in the movie. I watched it with physical discomfort, even disgust – she was rather overweight and a defect body is just a horror to watch. DDL played well – everything is there, except in a twisted form; a twisted face is actually more expressive.
The only part that made me uneasy (which usually proves to be the artist’s failure to convince/deceive me ) was at the end, when DDL persuaded the nurse to marry him. The romantic scene is simply not romantic, and it forces me to look at him in a sexual way, therefore makes me look directly at his physical defect. And it makes me nauseous. Sorry.
Is this a typical Irish family? A distant and bully father, hardworking yet very crude, a mother who is constantly pregnant – I was trying so hard to count the number of children in the house – and endlessly loving and patient. She played great: a natural good mother, not a hero, as some less artist might try to “sublimate”. She won an Oscar for this role too.
First time I was able to look at a malformed man, I was pregnant. And my thought went to his mother: I was sure, his mother loved him just like any mother would love her son, maybe even more.
Monday, March 19, 2007
The Year of Mathemagical Thinking
I'm a hopeless romantic and sentimentalist - can't say I understood anything Hofstadter is talking about, but I'm sure I understand this part, and isn't it such a consolence that "whatever pattern exists in my brain could exist in other physical structures in the world", which could have the same feelings and sentiments and emotions - we don't have to prove it, just the fact that it might exist, makes life more hopeful. :)
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1599720,00.html
"I Am a Strange Loop scales some lofty conceptual heights, but it remains very personal, and it's deeply colored by the facts of Hofstadter's later life. In 1993 Hofstadter's beloved wife Carol died suddenly of a brain tumor at only 42, leaving him with two young children to care for. Hofstadter was overwhelmed by grief, and much of I Am a Strange Loop flows from his sense that Carol lives on in him--that the strange loop of her mind persists in his, a faint but real copy of her software running on his neural hardware, her tune played on his instrument. "It was that sense that the same thing was being felt inside her and inside me--that it wasn't two different feelings, it was the same feeling," Hofstadter says. "If you believe that what makes for consciousness is some kind of abstract pattern, then it's sort of a self-evident fact that whatever pattern exists in my brain could exist in other physical structures in the world." I Am a Strange Loop is a work of rigorous thinking, but it's also an extraordinary tribute to the memory of romantic love: 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 for mathematicians."
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1599720,00.html
"I Am a Strange Loop scales some lofty conceptual heights, but it remains very personal, and it's deeply colored by the facts of Hofstadter's later life. In 1993 Hofstadter's beloved wife Carol died suddenly of a brain tumor at only 42, leaving him with two young children to care for. Hofstadter was overwhelmed by grief, and much of I Am a Strange Loop flows from his sense that Carol lives on in him--that the strange loop of her mind persists in his, a faint but real copy of her software running on his neural hardware, her tune played on his instrument. "It was that sense that the same thing was being felt inside her and inside me--that it wasn't two different feelings, it was the same feeling," Hofstadter says. "If you believe that what makes for consciousness is some kind of abstract pattern, then it's sort of a self-evident fact that whatever pattern exists in my brain could exist in other physical structures in the world." I Am a Strange Loop is a work of rigorous thinking, but it's also an extraordinary tribute to the memory of romantic love: 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 for mathematicians."
诗人,女人:西尔薇亚•普拉斯
诗人,女人:西尔薇亚•普拉斯
菊子
西尔薇亚•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是波士顿人。读过她的诗歌和小说后,动了就地寻访她的故地的念头。一打听,却无处可访。她的出生地在波士顿的牙买加平原区,如今早已是寻常百姓人家;她只活了三十岁,没有来得及四处留下足迹;她最后的住处在伦敦,曾经是诗人叶芝的故居,她的墓地也远在英国的西约克郡。
访旧地不得,却从网上听到了她的声音,朗诵着她那首著名的诗篇《爹爹》(Daddy)。录音听起来恍若隔世,好象她一直在随着时间活着,也在随着时间老去,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疲惫,恰恰象她纸上的年龄,一位七十五岁的风烛残年的老妪。
(一) 《寡妇》,《无眠》
几年前,朋友莫尼克的女儿即将出世,她说,她和丈夫准备要三个孩子。老三还没有来得及生的时候,丈夫病了。癌症。一年后就去世了。再见面时,这个三十刚出头的女人,已是半头白发,怀中两个年幼的孩子。小儿子拿起玩具电话,装着拨号,说:“我要给爸爸打电话。”他永远不会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莫尼克决定搬回欧洲娘家了,我们去给她送行。在一个小学的操场,朋友们摆起了烧烤。她陈列了很多照片,主要是她丈夫和孩子们的。还有一张,很漂亮的一群年轻女子。也有她自己。她染了头发,皱纹也平复了一些,看起来又有了神采。照片上大家都在对着镜头笑,妩媚妖娆。
她以前的朋友我都认识,这些女子却看着面生。我好奇,问,她们都是谁。她脸上还是笑着,说,这是我们的互助小组(Support Group。)你知道,我们都是寡妇。 We are all, you know, widows.
Widow. 这一个字就如闪电一般击垮了我。我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是新年了,这里也有聚会,教会的,中文学校的,虽然不乐意,也还是去了。照例也都是有演出。演出时,载歌载舞最抢眼的一位女子,三十多岁,也是新寡。丈夫得的也是癌症,去世的时候三十八岁。一群半老徐娘中,只有她最生动耀眼。她是一名寡妇。我无法摆脱这个念头。
“孀”是带着富贵气的,那“死鬼”要么有钱,要么有势,而且大约是寿终正寝的,这位孀女士也该是上了年纪的,既然没有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命运也不能算是对她太刻薄。最过凄惨的,是那年轻的未亡人,年轻的丈夫没有信守自己“不离不弃”的承诺,撕毁了合同,撒手西去,留给她寂寞的长夜,冰冷的床褥,和失去了合伙人的项目——生活。
死亡,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最大背叛。尤其是英年早逝。虽然说他也无能为力。他死后,他的幽灵仍旧继续统治着她的生活。
各种文化,各种传统,各种宗教,都为寡妇的生活安排了经济出路,同时也为她的行为定出了种种清规戒律。文学则记述和抗议过寡妇违反清规戒律之后被迫承受的种种惩罚。不过,许多男作家笔下的寡妇,风流,漂亮,寂寞,饥渴,但凡男人略加挑逗,寡妇便束手就擒,温柔就范,男人写时,便是故作怜香惜玉,究竟难免有些轻薄。要真正写出寡妇的悲哀和孤寂,大约还需要一个女人,一个自觉被男人遗弃的女人,一个对男人失望了的女人。比如说,西尔薇亚•普拉斯。
寡妇
寡妇。这个词自己吞噬着自己——
肉身,火中的一张报纸
飘升中一个麻木的时辰
飞过滚烫的,红色的地形
象关闭一只独眼,锁住她的心灵。
寡妇。死去的音节,带着回声
的阴影,裸露出墙上的镶板
后面是那条隐密的暗道——陈旧的空气,
发霉的记忆,曲曲弯弯的过道
通向顶端,而顶端上只有空虚……
寡妇。苦楚的蜘蛛盘踞
在她那没有爱的网幅中心。
死亡是她穿的衣裾,她的帽子和她的衣领。
她丈夫那飞蛾般的脸,象月亮一样苍白、病恹,
象她恨不能杀死的猎物一般围着她飞转
再一次,让他再次接近-
把纸一般的形象贴上她心扉
就象她捂着他的信,直到信纸变暖
也给她温暖,就象活人的肌肤。
但是,此刻是她变成了纸,没有人将她拥暖。
寡妇:那广袤的,空白的产业!
上帝的声音充满了风声,
仅许诺星际永恒的黑暗
所抛出的冷酷的凝视
没有肉身,象箭一样呼啸着向苍穹飞升。
寡妇,充满激情的树低下头,
孤寂的树,哀悼的树。
它们象绿草地上的阴影-
或者是其中挖出的黑色洞穴。
寡妇和它一样,是一片阴影,
手拢着手,其间一无所有。
没有肉体的灵魂可以掠过另一个灵魂
在这清冷的空气中,却视而不见-
灵魂象轻烟一样飘过另一个灵魂
对它经过的路径毫无知觉。
这就是她的恐惧——惧怕
他的灵魂会击打,一直击打着她迟钝的感官
象蓝玛丽的天使,象鸽子一样依傍着窗户
除了灰色的了无生气的房间,什么也看不见
它一直呆滞地盯视着,只能永远呆滞地盯视下去。
手头的几本普拉斯的书中,她的原作只有一部诗集《跨越水面》(Crossing the Water),一篇小说《钟型瓶》(The Bell Jar),两三部传记,一本文学评论集。吃过太多人云亦云的苦头,学乖了,先看她的诗,再看她的小说,然后才看传记和评论。
《跨越水面》里的诗,并不是普拉斯最著名的诗;她最好的诗,都是她临死前几个月写的,收集在 《爱丽尔》(Ariel)中,其中就有《爹爹》,她死后才出版。在《跨越水面》里,除了《寡妇》外,其它诗里也有些不错的警句。她用的意象都不太离奇,很多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的物事,比如《镜子》(The Mirror)、《在阳台上》(On the Balcony)、《拉面皮手术》(Face Lift)等等。
新奇的是她的联想和想象,比如《无眠》(Insomniac),半明半暗之间,无法入睡时,眼前是种种怪异的形象和失重、失真的感觉。我不失眠,只能想象,那一定和晕车晕船的感觉类似:所有的声音、色彩和气味都无限放大,强烈地刺激着早已是万分敏感的神经;肉体的不适,夹杂着精神恍惚,令人辗转反侧,痛不欲生。不同的是,我知道,旅行一结束,我晕眩的苦难就会结束。失眠者却不知道,自己的磨难将于何时结束。真正顽固的失眠者,连安眠药物都失去了作用:
他对药片都免疫了:红色,紫色,蓝色——
他们就那样照亮着漫漫长夜的枯涩!
那些甜腻的丸粒为他赢来
一段在没有生机中诞生的生命,
和一个甜蜜的,从药物中醒来的失忆的婴儿。
此时,药物已经失效,象古典的神灵。
它们那鲜红而睡意朦胧的颜色对他无能为力。
(二) 《钟型瓶》

《无眠》,显然是作者的经验之谈。而在其小说《钟型瓶》中,女主人公埃斯特开始出问题了,最初的症状就是失眠。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直至她慢慢全面崩溃。
故事的开头,大概任何一个少女读起来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共鸣:学业,男生,假期,衣服,首饰,女朋友……图书馆里的正常版本被人借走了,我借到的是给老年人看的大字版,我这个还不老的老年人看起来,很觉得有些滑稽的幽默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说的头一部分,埃斯特在纽约的时尚杂志实习一个月的那一段,读起来轻快,活泼,顽皮,恶作剧,反叛,让我想起自己同龄时的种种经历。
埃斯特十九岁,站在青春与成年、少女与女人的门槛上,梦想着成为一个诗人。小说是六十年代初期发表的关于五十年代初期的故事,因而也带有那个时代的痕迹:埃斯特知道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而那位信天主教的邻居,挺着大肚子、拖着一群孩子前呼后拥地从她窗前走过,又让她感到焦虑和恐惧。
但是,这些问题再复杂,毕竟也是一代一代女子必须面对的问题。大多数人都走过来了,无论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命运的选择,女人们有韧性,总会千方百计地跨过一个个关口,打发自己命定中的那几十年光阴。
埃斯特却没有跨过这个关口。她从纽约实习回来,发现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写作,男友,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然后就是失眠,种种自杀的意念和企图,精神病院,一次一次的电疗,电疗的时候,眼前是一道道强烈的蓝光。
传记作者们一致同意,这一段经历,就是普拉斯本人1953年经历过的一次精神崩溃。小说是自传体的,因为顾忌书中涉及相关人士的隐私,最初于1963年1月在英国发表。一个月后,普拉斯自杀,直到1971年,小说才在美国发表。小说叫《钟型瓶》,最初是埃斯特看过的胎儿标本,在发育的不同阶段夭折的胎儿,浸泡在钟型的玻璃瓶里。1961-1962年,普拉斯写作这部小说的时候,正是她初为人母的几年:女儿弗里达生于1960年,儿子尼可拉斯生于1962年,中间她还有过一次流产、一次阑尾炎手术。
玻璃瓶中凝固了的死亡,在埃斯特彻夜无眠的时候,袭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和诡异的想象,也令读者不寒而栗。作者在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描述这只封闭窒息的玻璃瓶,和她自己的孤独,如同那个瓶中没有生命的胎儿一般,无能为力、无法挣脱、无所依靠,令人无所适从,却又仿佛似曾相识。作者的叙述平静而细腻,即便是疯狂的时候也总是带有一丝幽默,又让人怀疑,其实,她的“疯狂”,和我们的“正常”之间,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因此,吸引我的,不是她的“疯狂”,而是她的“正常”。她希望成为一个诗人,崇拜聪明机智的文人,人人都认为她和耶鲁毕业的、即将成为医生的巴弟•威拉得(Buddy Willard)是天作之合,她却深深地感觉到诗人和医生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怜的巴弟为了取悦于她,辛苦读诗,甚至在一本杂志上发表了一首诗,她却一眼看出那首诗十分蹩脚。
Buddy Willard 这个名字,看起来读出声都滑稽可笑,就象是一幅漫画,丑化了所有传统的洋洋得意、自以为是、居高临下、充满优越感的男性。按说,他英俊潇洒、彬彬有礼,加之家境殷实、学业有成,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在他们走近之前,她已经默默地暗恋了他五年。但是,他却让她对所有男人产生了深深的失望和幻灭。正如她自己所说:“然后我又想到,事情会不会是这样,他一走近我,就会沦落为普通平常,他一开始爱我,我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现他的错处,就象我发现巴弟•威拉得和他前头我那些男朋友的错处一样。”
小说发表的年代,席卷世界的性革命和女性解放运动还处在萌芽期,因而,普拉斯的抗议还是战战兢兢、试试探探的。埃斯特尽心尽意地维护着自己处女的贞洁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男朋友却早已和别人初尝禁果,并且也没有因此而产生特别的罪恶感。社会对男女的这种不同期待,令她感到万分委屈,她自己却无法象女朋友多玲那样放荡行骸。
而婚姻带来的,不过是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烹饪,打扫和清洗。我还知道,尽管一个男人在迎娶一个女人前,会给她许许多多的玫瑰、亲吻和餐馆里的宴请,但是,他暗暗希望的还是,婚礼一结束,她就象巴弟•威拉得的母亲的厨房脚垫一样,在他的脚下服服贴贴地摊开。……于是我就开始想,真实情况可能是这样的,你一结婚,一生孩子,就象被洗脑了一样,从此以后,你就东游西荡,象某个私人的、专制的国家里的奴隶一样麻木。”
普拉斯还是传统的。因为她的传统,她希望既不放弃自己的写作,又同时作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也因为她的传统,特德•休斯后来对婚姻的背叛,更令她痛不欲生。二十世纪初的时候,一个终身不嫁的老处女,如果经济上有保障,还是可以过得相当舒适惬意的;但是,经过了两次世界大战以后,大批男子的死亡,大约是人群的自救机制,社会习俗风尚转而鼓励甚至强迫婚嫁。五十年代的美国,女性最伟大的事业就是“相夫”(stand by your man),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穿着泡泡裙,留着干净整洁的卷发,欢天喜地地使用着厨房里的各种家用电器,为她的夫君和儿女们准备丰盛的晚餐。
普拉斯从来没有想过独身生活。她才貌出众,从来就以为自己是要嫁人的。以她的天份、雄心、性格和脾性,她最需要的,应该有一个稳健的丈夫支持,象弗吉尼亚•伍尔芙那样。但很不幸,她却只能爱上一个天才的诗人,这个诗人,在他们的孩子刚刚出世、妻子最需要丈夫的时候,为了另一个女人离她而去。
最终迫使她走上绝路的却是疾病。忧郁症、双极性障碍,是精神系统的一种疾病,就象癌症是一种疾病。普拉斯从早年开始,就常常玩味着死亡的念头,曾经和波士顿另一位女诗人安•撒克斯顿( Anne Sexton, 1928-1974)一起反反复复地讨论死亡,自己也有过多次自杀未遂。最终,两个人都是自杀身亡。安•撒克斯顿得了严重的产后忧郁症,医生建议她用写诗歌来作为寄托和转移的手段。这个药方生效了,撒克斯顿甚至还获得了1967年的普利策诗歌奖。然而,诗歌终究还是没有能拯救她。普拉斯比她还少活了十年。产后忧郁和丈夫的背弃,一定使普拉斯感到生命更加无法承受。正常人能够承受失望,正常人能够调整个人期待和现实之间的差距,然而有些人,尤其是诗人,太敏感,太脆弱,在种种折磨下,他们无从抵挡,于是只能选择逃避。
我不喜欢人们将自杀浪漫化。自杀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的选择,自杀就是自杀,即便是浪漫诗人的自杀,也没有丝毫浪漫的成分。宗教知道人的脆弱,也知道道理是说不清的,于是只好用刻板的宗教律条蛮横禁止,用可怕的地狱来恐吓人,也或许是希望人们能够逃过那一刹那间的脆弱,重新找到生活下去的勇气、欲望和借口。
(三) 死后哀荣

普拉斯死后得了1982年的普利策文学奖,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声名亦日渐远播,尤其是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传记叠出,电影、评论、论文层出不穷,形成了普拉斯工业、甚至普拉斯教派(Cult)。
2003年拍摄的电影《西尔薇亚》中,饰演普拉斯的是格温尼丝•佩特罗(Gwyneth Paltrow),特德•休斯由丹尼尔•克雷格(Daniel Craig)扮演。电影很明确地将普拉斯的死归结为休斯的背叛。背景音乐忧郁、抒情,加上故事的结局早已明了,即便在普拉斯快乐的时候,也令人无法摆脱宿命感和死亡的阴影。不过,我觉得,格温尼丝•佩特罗太温文尔雅,使整个电影和普拉斯的文字比,风格显得过于平淡,缺乏她诗中的能量和爆发力;克雷格后来成为最新邦德,加上口齿不太清楚,也干扰了我对电影的欣赏,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象一位诗人,倒象一个端着架子装酷的蹩脚间谍。
普拉斯的故事,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张爱玲。有人迷恋她们的文字,有人迷恋她们的生活故事,另外又写了许多文字,编了故事,拍了电影,将她们写的每一个字、她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片段,都细细地拆了开来,加上自己的种种想象、臆测和诠释,给了她们许多死后的哀荣。
张爱玲有一个胡兰成,普拉斯有一个特德•休斯。普拉斯的忠实追随者们痛恨休斯,认为他对普拉斯的不忠和背叛直接导致了普拉斯的自杀;伦敦的普拉斯墓碑上,一些狂热的女性主义们时常去搞破坏,要铲掉她名字里的“休斯”。休斯则在普拉斯自杀后几十年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在1998年临死前才发表了诗集《生日信件》(Birthday Letters)。仅仅几个星期以后,休斯即死于癌症。
《钟型瓶》里,巴弟•威拉得的另一位女友,也进了同一家精神病院,不久自杀。巴弟问埃斯特:是不是女人一和我谈恋爱,最后都会发疯。这句话竟成谶语:普拉斯自杀以后,特德•休斯的新伴侣、女诗人阿西娅•维薇尔(Assia Wevill),也于1969年自杀,特德•休斯正是为了她离开普拉斯的。维薇尔还同时杀死了她和休斯的小女儿,死法和普拉斯一样——煤气。
《生日信件》中的许多诗歌都是“翻译”普拉斯的原诗,休斯回忆普拉斯叙述过的场景,有时候还延用普拉斯原诗的题目。因为斯人已去,过去的是非已无从辨白,他的诗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哀和绝望;而死生相隔,又加大了他们生前爱情消逝之后、相互之间无法穿越的鸿沟。读出了这一层,竟让人无从责难他。《今生今世》里若是能读出这样的悲哀和绝望,骂胡兰成的人恐怕要少得多。
《生日信件》中最后一首诗是《红》。普拉斯的诗歌中经常使用的象征颜色是黑、白和红,《拉撒路夫人》(Lady Lazarus)的著名尾句就是“我披着一头红发/从灰烬中升起,象呼吸空气一样吞噬男人。”休斯在诗中着重写了红色:“红是你的颜色/你穿着红色光彩照人,”回忆起她红色的丝绒裙,鲜红的口红,她为他们的家选购的红色的地毯和装饰。她试图逃脱红色,因为红色“是心灵的最后的痛风”,但却无从逃脱:
你画的所有东西,你都画成白色
然后用玫瑰来泼染它,击败它,
俯视着它,这些垂首的玫瑰,
哭泣的玫瑰,还有更多的玫瑰,
“Weeping roses, and more roses,” 令人反复吟哦,潸然泪下。电影里多次出现红色:普拉斯嫁给休斯的时候,穿的不是白纱,而是红色连衣裙;休斯有外遇的时候,那个女子穿的也是红色连衣裙;最后,普拉斯自杀以后,镜头居高临下,背景是白雪,伦敦百年未遇的寒冷的冬天,白雪中抬出了普拉斯,覆盖着她的,又是鲜红,血的颜色,轰轰烈烈的死亡的颜色。

23 Fitzroy Road, London : The house where Sylvia Plath committed suicide. It was also W.B. Yeats's residence for a while. Photograph by Dean.
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坐在雪坡下,看着别人滑雪。我知道,此生此世,自有许多无法攀援的山岭,无法穿越的河流,无法行走的街道,无法实现的梦想,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令人无可奈何,却也无从抱怨。在这样的心境里读特德•休斯,又是那样与他和普拉斯的生活密切相关的诗,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怜悯;我分不清,不知道感动我的是他们的文字,还是他们的生活的故事,亦或是我自己胸有块垒,倒借了他们的诗来顾盼自怜强说愁。
正襟危坐的学院派的布鲁姆(Harold Bloom)坦承自己并不十分看好普拉斯的诗,认为她的诗和艾米丽•狄金森(Emily Dickinson)、伊丽莎白•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 是无法比拟的,在经典上的贡献和地位实在一般。他也坦率地承认,普拉斯的盛名和无数追随者的狂热推崇,反而妨碍了自己对她诗歌的欣赏。
然而,诗歌并不总是象牙塔里的文字游戏。它的生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和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学家看重形式,评论家看重技巧,诗歌要打动不是文学家也不是评论家的一般读者,既要靠语言和形式,又要靠新颖的想象和真切的感情。普拉斯的文字和生活打动了我,于是我就感激她曾经存在过,并且给我们留下了她的文字。
Sylvia Plath: Crossing the Water: Transitional Poems, Harper & Row, Publishers, New York, Evanston, San Francisco, London, 1971.
Sylvia Plath: The Bell Jar, HarperLargePrint, An Imprint of HarperCollinsPublishers, 2003.
Susan Bassnett: Sylvia Plath: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oetry, Chapter 7: Plath Translated: Ted Hughes’ Birthday Letters, 2nd editi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Harold Bloom ed., Modern Critical Views: Sylvia Plath,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New York, Philadelphia, 1989.
Tuesday, March 13,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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