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rch 19, 2007
诗人,女人:西尔薇亚•普拉斯
诗人,女人:西尔薇亚•普拉斯
菊子
西尔薇亚•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是波士顿人。读过她的诗歌和小说后,动了就地寻访她的故地的念头。一打听,却无处可访。她的出生地在波士顿的牙买加平原区,如今早已是寻常百姓人家;她只活了三十岁,没有来得及四处留下足迹;她最后的住处在伦敦,曾经是诗人叶芝的故居,她的墓地也远在英国的西约克郡。
访旧地不得,却从网上听到了她的声音,朗诵着她那首著名的诗篇《爹爹》(Daddy)。录音听起来恍若隔世,好象她一直在随着时间活着,也在随着时间老去,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疲惫,恰恰象她纸上的年龄,一位七十五岁的风烛残年的老妪。
(一) 《寡妇》,《无眠》
几年前,朋友莫尼克的女儿即将出世,她说,她和丈夫准备要三个孩子。老三还没有来得及生的时候,丈夫病了。癌症。一年后就去世了。再见面时,这个三十刚出头的女人,已是半头白发,怀中两个年幼的孩子。小儿子拿起玩具电话,装着拨号,说:“我要给爸爸打电话。”他永远不会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莫尼克决定搬回欧洲娘家了,我们去给她送行。在一个小学的操场,朋友们摆起了烧烤。她陈列了很多照片,主要是她丈夫和孩子们的。还有一张,很漂亮的一群年轻女子。也有她自己。她染了头发,皱纹也平复了一些,看起来又有了神采。照片上大家都在对着镜头笑,妩媚妖娆。
她以前的朋友我都认识,这些女子却看着面生。我好奇,问,她们都是谁。她脸上还是笑着,说,这是我们的互助小组(Support Group。)你知道,我们都是寡妇。 We are all, you know, widows.
Widow. 这一个字就如闪电一般击垮了我。我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是新年了,这里也有聚会,教会的,中文学校的,虽然不乐意,也还是去了。照例也都是有演出。演出时,载歌载舞最抢眼的一位女子,三十多岁,也是新寡。丈夫得的也是癌症,去世的时候三十八岁。一群半老徐娘中,只有她最生动耀眼。她是一名寡妇。我无法摆脱这个念头。
“孀”是带着富贵气的,那“死鬼”要么有钱,要么有势,而且大约是寿终正寝的,这位孀女士也该是上了年纪的,既然没有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命运也不能算是对她太刻薄。最过凄惨的,是那年轻的未亡人,年轻的丈夫没有信守自己“不离不弃”的承诺,撕毁了合同,撒手西去,留给她寂寞的长夜,冰冷的床褥,和失去了合伙人的项目——生活。
死亡,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最大背叛。尤其是英年早逝。虽然说他也无能为力。他死后,他的幽灵仍旧继续统治着她的生活。
各种文化,各种传统,各种宗教,都为寡妇的生活安排了经济出路,同时也为她的行为定出了种种清规戒律。文学则记述和抗议过寡妇违反清规戒律之后被迫承受的种种惩罚。不过,许多男作家笔下的寡妇,风流,漂亮,寂寞,饥渴,但凡男人略加挑逗,寡妇便束手就擒,温柔就范,男人写时,便是故作怜香惜玉,究竟难免有些轻薄。要真正写出寡妇的悲哀和孤寂,大约还需要一个女人,一个自觉被男人遗弃的女人,一个对男人失望了的女人。比如说,西尔薇亚•普拉斯。
寡妇
寡妇。这个词自己吞噬着自己——
肉身,火中的一张报纸
飘升中一个麻木的时辰
飞过滚烫的,红色的地形
象关闭一只独眼,锁住她的心灵。
寡妇。死去的音节,带着回声
的阴影,裸露出墙上的镶板
后面是那条隐密的暗道——陈旧的空气,
发霉的记忆,曲曲弯弯的过道
通向顶端,而顶端上只有空虚……
寡妇。苦楚的蜘蛛盘踞
在她那没有爱的网幅中心。
死亡是她穿的衣裾,她的帽子和她的衣领。
她丈夫那飞蛾般的脸,象月亮一样苍白、病恹,
象她恨不能杀死的猎物一般围着她飞转
再一次,让他再次接近-
把纸一般的形象贴上她心扉
就象她捂着他的信,直到信纸变暖
也给她温暖,就象活人的肌肤。
但是,此刻是她变成了纸,没有人将她拥暖。
寡妇:那广袤的,空白的产业!
上帝的声音充满了风声,
仅许诺星际永恒的黑暗
所抛出的冷酷的凝视
没有肉身,象箭一样呼啸着向苍穹飞升。
寡妇,充满激情的树低下头,
孤寂的树,哀悼的树。
它们象绿草地上的阴影-
或者是其中挖出的黑色洞穴。
寡妇和它一样,是一片阴影,
手拢着手,其间一无所有。
没有肉体的灵魂可以掠过另一个灵魂
在这清冷的空气中,却视而不见-
灵魂象轻烟一样飘过另一个灵魂
对它经过的路径毫无知觉。
这就是她的恐惧——惧怕
他的灵魂会击打,一直击打着她迟钝的感官
象蓝玛丽的天使,象鸽子一样依傍着窗户
除了灰色的了无生气的房间,什么也看不见
它一直呆滞地盯视着,只能永远呆滞地盯视下去。
手头的几本普拉斯的书中,她的原作只有一部诗集《跨越水面》(Crossing the Water),一篇小说《钟型瓶》(The Bell Jar),两三部传记,一本文学评论集。吃过太多人云亦云的苦头,学乖了,先看她的诗,再看她的小说,然后才看传记和评论。
《跨越水面》里的诗,并不是普拉斯最著名的诗;她最好的诗,都是她临死前几个月写的,收集在 《爱丽尔》(Ariel)中,其中就有《爹爹》,她死后才出版。在《跨越水面》里,除了《寡妇》外,其它诗里也有些不错的警句。她用的意象都不太离奇,很多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的物事,比如《镜子》(The Mirror)、《在阳台上》(On the Balcony)、《拉面皮手术》(Face Lift)等等。
新奇的是她的联想和想象,比如《无眠》(Insomniac),半明半暗之间,无法入睡时,眼前是种种怪异的形象和失重、失真的感觉。我不失眠,只能想象,那一定和晕车晕船的感觉类似:所有的声音、色彩和气味都无限放大,强烈地刺激着早已是万分敏感的神经;肉体的不适,夹杂着精神恍惚,令人辗转反侧,痛不欲生。不同的是,我知道,旅行一结束,我晕眩的苦难就会结束。失眠者却不知道,自己的磨难将于何时结束。真正顽固的失眠者,连安眠药物都失去了作用:
他对药片都免疫了:红色,紫色,蓝色——
他们就那样照亮着漫漫长夜的枯涩!
那些甜腻的丸粒为他赢来
一段在没有生机中诞生的生命,
和一个甜蜜的,从药物中醒来的失忆的婴儿。
此时,药物已经失效,象古典的神灵。
它们那鲜红而睡意朦胧的颜色对他无能为力。
(二) 《钟型瓶》
《无眠》,显然是作者的经验之谈。而在其小说《钟型瓶》中,女主人公埃斯特开始出问题了,最初的症状就是失眠。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直至她慢慢全面崩溃。
故事的开头,大概任何一个少女读起来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共鸣:学业,男生,假期,衣服,首饰,女朋友……图书馆里的正常版本被人借走了,我借到的是给老年人看的大字版,我这个还不老的老年人看起来,很觉得有些滑稽的幽默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说的头一部分,埃斯特在纽约的时尚杂志实习一个月的那一段,读起来轻快,活泼,顽皮,恶作剧,反叛,让我想起自己同龄时的种种经历。
埃斯特十九岁,站在青春与成年、少女与女人的门槛上,梦想着成为一个诗人。小说是六十年代初期发表的关于五十年代初期的故事,因而也带有那个时代的痕迹:埃斯特知道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而那位信天主教的邻居,挺着大肚子、拖着一群孩子前呼后拥地从她窗前走过,又让她感到焦虑和恐惧。
但是,这些问题再复杂,毕竟也是一代一代女子必须面对的问题。大多数人都走过来了,无论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命运的选择,女人们有韧性,总会千方百计地跨过一个个关口,打发自己命定中的那几十年光阴。
埃斯特却没有跨过这个关口。她从纽约实习回来,发现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写作,男友,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然后就是失眠,种种自杀的意念和企图,精神病院,一次一次的电疗,电疗的时候,眼前是一道道强烈的蓝光。
传记作者们一致同意,这一段经历,就是普拉斯本人1953年经历过的一次精神崩溃。小说是自传体的,因为顾忌书中涉及相关人士的隐私,最初于1963年1月在英国发表。一个月后,普拉斯自杀,直到1971年,小说才在美国发表。小说叫《钟型瓶》,最初是埃斯特看过的胎儿标本,在发育的不同阶段夭折的胎儿,浸泡在钟型的玻璃瓶里。1961-1962年,普拉斯写作这部小说的时候,正是她初为人母的几年:女儿弗里达生于1960年,儿子尼可拉斯生于1962年,中间她还有过一次流产、一次阑尾炎手术。
玻璃瓶中凝固了的死亡,在埃斯特彻夜无眠的时候,袭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和诡异的想象,也令读者不寒而栗。作者在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描述这只封闭窒息的玻璃瓶,和她自己的孤独,如同那个瓶中没有生命的胎儿一般,无能为力、无法挣脱、无所依靠,令人无所适从,却又仿佛似曾相识。作者的叙述平静而细腻,即便是疯狂的时候也总是带有一丝幽默,又让人怀疑,其实,她的“疯狂”,和我们的“正常”之间,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因此,吸引我的,不是她的“疯狂”,而是她的“正常”。她希望成为一个诗人,崇拜聪明机智的文人,人人都认为她和耶鲁毕业的、即将成为医生的巴弟•威拉得(Buddy Willard)是天作之合,她却深深地感觉到诗人和医生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怜的巴弟为了取悦于她,辛苦读诗,甚至在一本杂志上发表了一首诗,她却一眼看出那首诗十分蹩脚。
Buddy Willard 这个名字,看起来读出声都滑稽可笑,就象是一幅漫画,丑化了所有传统的洋洋得意、自以为是、居高临下、充满优越感的男性。按说,他英俊潇洒、彬彬有礼,加之家境殷实、学业有成,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在他们走近之前,她已经默默地暗恋了他五年。但是,他却让她对所有男人产生了深深的失望和幻灭。正如她自己所说:“然后我又想到,事情会不会是这样,他一走近我,就会沦落为普通平常,他一开始爱我,我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现他的错处,就象我发现巴弟•威拉得和他前头我那些男朋友的错处一样。”
小说发表的年代,席卷世界的性革命和女性解放运动还处在萌芽期,因而,普拉斯的抗议还是战战兢兢、试试探探的。埃斯特尽心尽意地维护着自己处女的贞洁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男朋友却早已和别人初尝禁果,并且也没有因此而产生特别的罪恶感。社会对男女的这种不同期待,令她感到万分委屈,她自己却无法象女朋友多玲那样放荡行骸。
而婚姻带来的,不过是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烹饪,打扫和清洗。我还知道,尽管一个男人在迎娶一个女人前,会给她许许多多的玫瑰、亲吻和餐馆里的宴请,但是,他暗暗希望的还是,婚礼一结束,她就象巴弟•威拉得的母亲的厨房脚垫一样,在他的脚下服服贴贴地摊开。……于是我就开始想,真实情况可能是这样的,你一结婚,一生孩子,就象被洗脑了一样,从此以后,你就东游西荡,象某个私人的、专制的国家里的奴隶一样麻木。”
普拉斯还是传统的。因为她的传统,她希望既不放弃自己的写作,又同时作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也因为她的传统,特德•休斯后来对婚姻的背叛,更令她痛不欲生。二十世纪初的时候,一个终身不嫁的老处女,如果经济上有保障,还是可以过得相当舒适惬意的;但是,经过了两次世界大战以后,大批男子的死亡,大约是人群的自救机制,社会习俗风尚转而鼓励甚至强迫婚嫁。五十年代的美国,女性最伟大的事业就是“相夫”(stand by your man),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穿着泡泡裙,留着干净整洁的卷发,欢天喜地地使用着厨房里的各种家用电器,为她的夫君和儿女们准备丰盛的晚餐。
普拉斯从来没有想过独身生活。她才貌出众,从来就以为自己是要嫁人的。以她的天份、雄心、性格和脾性,她最需要的,应该有一个稳健的丈夫支持,象弗吉尼亚•伍尔芙那样。但很不幸,她却只能爱上一个天才的诗人,这个诗人,在他们的孩子刚刚出世、妻子最需要丈夫的时候,为了另一个女人离她而去。
最终迫使她走上绝路的却是疾病。忧郁症、双极性障碍,是精神系统的一种疾病,就象癌症是一种疾病。普拉斯从早年开始,就常常玩味着死亡的念头,曾经和波士顿另一位女诗人安•撒克斯顿( Anne Sexton, 1928-1974)一起反反复复地讨论死亡,自己也有过多次自杀未遂。最终,两个人都是自杀身亡。安•撒克斯顿得了严重的产后忧郁症,医生建议她用写诗歌来作为寄托和转移的手段。这个药方生效了,撒克斯顿甚至还获得了1967年的普利策诗歌奖。然而,诗歌终究还是没有能拯救她。普拉斯比她还少活了十年。产后忧郁和丈夫的背弃,一定使普拉斯感到生命更加无法承受。正常人能够承受失望,正常人能够调整个人期待和现实之间的差距,然而有些人,尤其是诗人,太敏感,太脆弱,在种种折磨下,他们无从抵挡,于是只能选择逃避。
我不喜欢人们将自杀浪漫化。自杀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的选择,自杀就是自杀,即便是浪漫诗人的自杀,也没有丝毫浪漫的成分。宗教知道人的脆弱,也知道道理是说不清的,于是只好用刻板的宗教律条蛮横禁止,用可怕的地狱来恐吓人,也或许是希望人们能够逃过那一刹那间的脆弱,重新找到生活下去的勇气、欲望和借口。
(三) 死后哀荣
普拉斯死后得了1982年的普利策文学奖,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声名亦日渐远播,尤其是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传记叠出,电影、评论、论文层出不穷,形成了普拉斯工业、甚至普拉斯教派(Cult)。
2003年拍摄的电影《西尔薇亚》中,饰演普拉斯的是格温尼丝•佩特罗(Gwyneth Paltrow),特德•休斯由丹尼尔•克雷格(Daniel Craig)扮演。电影很明确地将普拉斯的死归结为休斯的背叛。背景音乐忧郁、抒情,加上故事的结局早已明了,即便在普拉斯快乐的时候,也令人无法摆脱宿命感和死亡的阴影。不过,我觉得,格温尼丝•佩特罗太温文尔雅,使整个电影和普拉斯的文字比,风格显得过于平淡,缺乏她诗中的能量和爆发力;克雷格后来成为最新邦德,加上口齿不太清楚,也干扰了我对电影的欣赏,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象一位诗人,倒象一个端着架子装酷的蹩脚间谍。
普拉斯的故事,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张爱玲。有人迷恋她们的文字,有人迷恋她们的生活故事,另外又写了许多文字,编了故事,拍了电影,将她们写的每一个字、她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片段,都细细地拆了开来,加上自己的种种想象、臆测和诠释,给了她们许多死后的哀荣。
张爱玲有一个胡兰成,普拉斯有一个特德•休斯。普拉斯的忠实追随者们痛恨休斯,认为他对普拉斯的不忠和背叛直接导致了普拉斯的自杀;伦敦的普拉斯墓碑上,一些狂热的女性主义们时常去搞破坏,要铲掉她名字里的“休斯”。休斯则在普拉斯自杀后几十年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在1998年临死前才发表了诗集《生日信件》(Birthday Letters)。仅仅几个星期以后,休斯即死于癌症。
《钟型瓶》里,巴弟•威拉得的另一位女友,也进了同一家精神病院,不久自杀。巴弟问埃斯特:是不是女人一和我谈恋爱,最后都会发疯。这句话竟成谶语:普拉斯自杀以后,特德•休斯的新伴侣、女诗人阿西娅•维薇尔(Assia Wevill),也于1969年自杀,特德•休斯正是为了她离开普拉斯的。维薇尔还同时杀死了她和休斯的小女儿,死法和普拉斯一样——煤气。
《生日信件》中的许多诗歌都是“翻译”普拉斯的原诗,休斯回忆普拉斯叙述过的场景,有时候还延用普拉斯原诗的题目。因为斯人已去,过去的是非已无从辨白,他的诗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悲哀和绝望;而死生相隔,又加大了他们生前爱情消逝之后、相互之间无法穿越的鸿沟。读出了这一层,竟让人无从责难他。《今生今世》里若是能读出这样的悲哀和绝望,骂胡兰成的人恐怕要少得多。
《生日信件》中最后一首诗是《红》。普拉斯的诗歌中经常使用的象征颜色是黑、白和红,《拉撒路夫人》(Lady Lazarus)的著名尾句就是“我披着一头红发/从灰烬中升起,象呼吸空气一样吞噬男人。”休斯在诗中着重写了红色:“红是你的颜色/你穿着红色光彩照人,”回忆起她红色的丝绒裙,鲜红的口红,她为他们的家选购的红色的地毯和装饰。她试图逃脱红色,因为红色“是心灵的最后的痛风”,但却无从逃脱:
你画的所有东西,你都画成白色
然后用玫瑰来泼染它,击败它,
俯视着它,这些垂首的玫瑰,
哭泣的玫瑰,还有更多的玫瑰,
“Weeping roses, and more roses,” 令人反复吟哦,潸然泪下。电影里多次出现红色:普拉斯嫁给休斯的时候,穿的不是白纱,而是红色连衣裙;休斯有外遇的时候,那个女子穿的也是红色连衣裙;最后,普拉斯自杀以后,镜头居高临下,背景是白雪,伦敦百年未遇的寒冷的冬天,白雪中抬出了普拉斯,覆盖着她的,又是鲜红,血的颜色,轰轰烈烈的死亡的颜色。
23 Fitzroy Road, London : The house where Sylvia Plath committed suicide. It was also W.B. Yeats's residence for a while. Photograph by Dean.
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坐在雪坡下,看着别人滑雪。我知道,此生此世,自有许多无法攀援的山岭,无法穿越的河流,无法行走的街道,无法实现的梦想,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令人无可奈何,却也无从抱怨。在这样的心境里读特德•休斯,又是那样与他和普拉斯的生活密切相关的诗,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怜悯;我分不清,不知道感动我的是他们的文字,还是他们的生活的故事,亦或是我自己胸有块垒,倒借了他们的诗来顾盼自怜强说愁。
正襟危坐的学院派的布鲁姆(Harold Bloom)坦承自己并不十分看好普拉斯的诗,认为她的诗和艾米丽•狄金森(Emily Dickinson)、伊丽莎白•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 是无法比拟的,在经典上的贡献和地位实在一般。他也坦率地承认,普拉斯的盛名和无数追随者的狂热推崇,反而妨碍了自己对她诗歌的欣赏。
然而,诗歌并不总是象牙塔里的文字游戏。它的生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和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学家看重形式,评论家看重技巧,诗歌要打动不是文学家也不是评论家的一般读者,既要靠语言和形式,又要靠新颖的想象和真切的感情。普拉斯的文字和生活打动了我,于是我就感激她曾经存在过,并且给我们留下了她的文字。
Sylvia Plath: Crossing the Water: Transitional Poems, Harper & Row, Publishers, New York, Evanston, San Francisco, London, 1971.
Sylvia Plath: The Bell Jar, HarperLargePrint, An Imprint of HarperCollinsPublishers, 2003.
Susan Bassnett: Sylvia Plath: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oetry, Chapter 7: Plath Translated: Ted Hughes’ Birthday Letters, 2nd editi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Harold Bloom ed., Modern Critical Views: Sylvia Plath,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New York, Philadelphia,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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