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完成了在美国的一年学业,回德国去了。和在美国时一样,弗兰克永远缺钱。
斯特凡妮总算毕业了,拿到了教小学的执照,大约也就承担了养家的义务了。弗兰克究竟毕业了没有,我不得而知,他说他成了自由职业者,帮报纸写稿子,也写电影剧本之类,写得好不好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我不懂德语。
东德西德合并之初,就业压力很大。我的一个同学,七八年没有见面的,毕业后在哈佛找到了工作。我和她多年分别后头一次见面,话题竟然被她的德国同屋抢走——那个德国女生有些歇斯底里,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不停地抱怨东德人搞坏了经济,抢走了工作,害得她背井离乡,离开她的父母亲人,千里迢迢地跑到美国来讨生活。我当时竟然就没有勇气告诉她:你这纯粹是无病呻吟、迁怒于人。你走开好吗,我还要和我的朋友叙旧呢。
弗兰克温和得多,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经济窘境而指责他的东德同胞。他家里本来就有些亲戚在东德,几十年互相没有见过面的。
斯特凡妮毕业后,不久有了好消息,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起名约瑟芬。约瑟芬真漂亮,眉眼间看起来和斯特凡妮一模一样。日子虽然艰难,却也其乐融融。
去年的某一天,却收到弗兰克的消息。坏消息。骨椎癌。
写信去问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是礼节问题。事已至此,礼节等等早已无关紧要。询问,不过是累他重新叙述一下他的病情;他一定已经向无数的朋友叙述过。帮助,这样的绝症,我辈无能,又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说什么都有些多余。
不知道弗兰克的上帝能不能够帮助他。有一天,我在路上碰上弗兰克。他问我去哪儿,我说去图书馆。问他呢,不干嘛,今天是星期天,是休息日,不能干活的。原来弗兰克是虔诚的教徒。他和斯特凡妮言谈话语间常常提起,什么时候不知道怎么办了,都要找他们的牧师问一问今日是否“不宜栽种”的。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曾经绚丽鲜活的生命,终究归于凋零。表妹的丈夫被查出得了白血病,医生说,六十万的手术费,医疗保险不包,手术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妹妹去看他。看之前,她曾经想过,六十万的手术费,换取百分之一的成功率,大概还是该算了吧。
看完以后,她无法平静。除了脸色稍有些苍白,他看着还是好好的一个人,鲜鲜活活地站在你面前,客气斯文地笑。鲜活的生命面前,谁可以轻言放弃。
弗兰克缠绵病榻,还在继续阅读、写作。给他寄去了全套的《纽约客》光盘,供他聊以打发时光。上次来信,他说最近刚作过一次手术,如果手术再晚半个钟头,他就不会在那里给我写信了。
弗兰克的女儿约瑟芬长大了,上钢琴课了,弗兰克发来了她的新照片,站在钢琴前,金发碧眼、漂漂亮亮的小美人胎子。
小肯尼迪从飞机上掉下去了。他的叔叔特德@肯尼迪,这一辈子送过无数的至亲好友,说过无数的悼词,每一次说出的悼词都能令人动容。他说,希望小约翰和他的父亲,在天堂里能够长寿,都能够活到“梳理灰白的头发”的那一天。
从来都以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是青春易逝、生命短暂的悲剧。今天,却突然意识到,白发和皱纹,原来也是一种奢侈,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得到。
我盼望着弗兰克能够有一天白发苍苍,能够挽着约瑟芬的手臂,走过长长的教堂甬道,把她交给她选中的白马王子。
弗兰克,挺下去。我们想看见你的白发,想看见你,脸上挂着我们熟悉的温和亲切的笑容,用手指梳理着灰白的头发。
Sunday, July 27, 2008
Subscribe to:
Post Comments (Atom)
3 comments:
ah,你怎么跟我想的一样哇。
问菊子好! 我现在在杭州。试着打开几个经常流览的网站,竟然都打不开,你的网页却开了,一阵惊喜。
“今天,却突然意识到,白发和皱纹,原来也是一种奢侈,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得到。” 看着身边还不算太老的人走了,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正享受着白发和皱纹的奢侈。
常静
管,英雄所见略同么。互相吹捧一回。:)
常静好!羡慕你逍遥自在啊。blogspot好像时好时坏。什么世道,难道我们闲时乱涂鸦也会招惹了谁。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