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15, 2008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一):弗兰克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它可爱的伴侣,都已经凋谢死亡。

昨天中午,看看手头的事情,杂乱无章,却是没有火烧眉毛的,就开了车,准备回家吃午饭,让爹妈围着我左右忙碌,哄他们高兴一回。车里的电台还是 99.5 WCRB, 正在放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夏天最后一朵玫瑰》的乐曲。

小时候看过的德国电影《英俊少年》里,少年海因茨,唱着歌,把外祖父坚硬冷漠的心唱软了,把我们原本就柔软如水的心唱融了。
>译制片《英俊少年》
PM: KUHLAU: Last Rose of Summer (Young, Steven, piano; Zook, Donald, flute) Donald Zook Records

Youtube 上,却只能找到通俗版的Andre Rieu 和 Celtic Woman.Andre Rieu

想起了弗兰克。在这美丽的夏日,想起弗兰克,竟是无边的伤感。

跟弗兰克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最后一次是在托比家,本是为弗兰克送行开的爬梯,结果他却姗姗来迟,手里拎着一块车牌照。

“我们刚给我的车唱了丧歌(Kaddish)”。那天正好下着大暴雨,他们的车在暴雨中彻底趴窝了。

弗兰克是德国人。我到美国读书时,弗兰克和我在同一个系,不过我是读学位的,弗兰克是参加一年的学生交流项目。他是海德堡大学的研究生,一年后,还是要回海德堡的。

弗兰克的破车,是我们每次见面打趣取乐的话题,奇怪,同一辆车,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故障,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笑话,每一次都能逗得我们前仰后合。那车好象是俩纳粹车,大众的,弗兰克买的时候花了八百元。每次商量什么活动,做什么计划,他们临了都要加上一句:“假如我们的车不捣乱的话。(If our car makes it.)”

弗兰克虽然来自第二世界,其实比我们第三世界还穷,他和太太斯特凡妮两个人吃弗兰克一个人的政府助学金。学校本来答应让斯特凡妮来教德语,事到临头却又没有兑现,斯特凡妮只好去公寓对面一家小餐馆打打零工。

不过,人家究竟还是第二世界人士,有点钱不象我们还存呀攒呀给爹妈寄呀,也没有象我们那样把留在美国当作奋斗目标之一。别看他们穷,在美国那一年,跑的地方比我在美国十年还多。最能耐的是,去新奥尔良他们是自己开着车去的。

从波士顿开车去新奥尔良要二十八个小时。我从来没有开车旅行过那么远,不过天下人周游列国的多了,这二十八小时车程本身算不得啥。弗兰克和斯特凡妮却有绝处:在这二十八个小时中,他们没有住旅馆,也没有去饭店里消消停停地吃过一顿饭,两个人互相换着手轮流开啊开啊,就开到了。

--他们不敢停车。每次停车,他们都不知道车子会不会醒过来。万一车子熄火了,再也发动不起来了,他们就吃不成新奥尔良的小龙虾和Jambalaya了。

弗兰克那辆车实在太破,跑起来倒也顺溜可靠,闸也还没有失灵,主要问题是发动困难。新英格兰的冬天,好车都恨不能冬眠,他们这种老爷车,更是天天罢工,每次发动,都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

其实,我对一切“德”印象都不好。德语不懂,德国人冷漠,德国书尽是哲学,深奥繁复,德国诗太哲理,“三从四德”的德,专门欺负女性,德育最讨厌,德智体全面发展里,“德”总是拖我的后腿,是我的最弱项。

我读的德国书很少,勉强读的,除了教科书,不过是为了赶时髦而恶补的歌德席勒叔本华尼采的大路货。直接认识的德国人就更少。上学的时候,听过一位德国裔教授的课,现在想来他一定是犹太人了,当时并不懂,只知道他年轻时受过纳粹迫害,后来离开母国,发誓不再说德语。他讲课开始了,却发现学校派给他的英语翻译根本不能胜任,正好在场的有一位德语专业的研究生,于是他只好改用德语讲课。

他说,那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使用德语。

后来,我认识过一位德裔犹太人,二战时在上海居住过几年,开过工厂,日本轰炸虹口的时候,他工厂里的所有中国工人都被炸死。战后在美国定居印第安纳。他也和那位教授一样,发誓不说德语。

后来我们在欧洲旅行时,同行的是我和另外几个美国人,会德语的只有他一个。问路时,他不得不说德语,都是尽量简略,绝不废话。

德语是一种忌讳,是一个大伤疤。

带着这样的偏见,认识弗兰克夫妇,便是一种惊喜。

弗兰克和斯特凡妮那时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开始有中年发福的劲头。斯特凡妮的皮肤真好,是真正白皙细嫩、吹弹得破的那一种;即使胖,也还是看得出眉目姣好,是个大美人。她倒没什么,正常得很,让我犯嘀咕的是弗兰克:他的脸有些胖,轮廓一点也不清晰,而且总是乐呵呵地带着永久性的笑容,似乎他心中的快乐想憋也憋不住。

我就觉得有些惊奇,觉得总有哪些地方不对。细一想,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心目中“正常”的德国男人都戴着硬挺的军帽,穿着挺括的军服,足蹬闪亮的马靴,脸部轮廓如刀削斧刻,目光凶狠,面无表情。

都是党卫军军官的形象。

1 comment:

Anonymous said...

奇怪,我所认识的那些德国人,甚至盎格鲁-萨克森人,怎么都是一脸党卫军军官的形象呢?原来那地方德裔多,长相虽然也是党卫军形象,但大都多了张美国人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