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04, 2009

纳博科夫解读《奥涅金》:少女塔吉雅娜读的是哪些书

『翻译过后,容易对文字望而生厌。因为来回咀嚼,文字的汁水已经被压榨干净,剩下的是干枯的渣滓。另外又像是解剖,或者是X光射线,每一根骨头都细细地敲过,哪怕美人嫩生生地站在眼前,脑后还是容易想到她的解剖结构和试验瓶里的样品,就像雕塑的粗坯。

原创,有才华有灵气的原创,应当是行云流水的;当然有些天才也是喜欢精雕细琢的,然而那应当是幕后的。等读者阅读的时候,大约还是希望有机会避免看到斧琢的痕迹。

下面是纳博科夫对《奥涅金》的诠释。果然是筋络毕现,毫发分明。世界上,有多少杰作,经得起这样的显微镜下的解剖。于翻译,是好事,于简单的审美,不一定。也难怪威尔逊对纳博科夫的翻译说那么多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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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主题的发展
纳博科夫 译介

I-II 和III的开头第一节:我们已经听见过奥涅金的声音:在第一章开头的独白里,他在剧院里厌倦的评论(第一章:XXI:第12-14页),还有他对连斯基的热情发出的感慨(第二章:XV:第8-14页)。从连斯基在他未婚妻父亲的坟墓前作出的小小独白里,我们也听见了连斯基的声音。现在,在小说的第一次对话里,这两个声音被带到一起。这也是连斯基的悲惨机遇的开始:噩运的第一个结已经拧上了。奥涅金为了减轻厌倦,准备陪同他的朋友去拉林家,于是,命运就此在劫难逃。时间是1820年的仲夏。

III:描述他们的来访。普希金,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省略了这一阙的最后六行。

IV-V:奥涅金和连斯基回程的第二次对话。奥涅金的厌倦更加恶化。连斯基将塔吉雅娜比作朱可夫斯基的斯维特兰纳。奥涅金在评论奥尔加时用词十分粗鲁。连斯基暴怒万分。可以推想,第一次的这点不快很快就修复了(六个月后,第四章结尾,两个年轻人之间另一次对话中,很随意地提及奥尔加的名字,第一次的不快毫无踪迹。)

VI:奥涅金来访给拉林家留下的总印象。

VII-VIII:给塔吉雅娜留下的印象。热烈的一见钟情。注意,此时她尚未和奥涅金说过话;她只是默默地坐在窗前。

IX-XIV: 这里的六阙诗篇代表了一项很重要的行家里手的穿插:普希金用塔吉雅娜的头脑和心灵的状态,很自然地(IX:1,“带着怎样的注意……此时”)转换到了小说的叙述。X中,首次介绍了写给主人公的信件(XXI-XXXVI中会进一步具体展开)的主题。IX和X中,提及了塔吉雅娜读过的法语原著或者是译自法语的译作(第二章XXIX就已经首次出现这一主题)。塔吉雅娜最喜欢读的书有:卢梭的《久莉》,科廷夫人的《玛蒂尔达》,科鲁登纳尔夫人的《瓦列里》,斯达尔夫人的《黛菲妮》,歌德的《维特》,和理查德森的《葛兰狄生》和《克莱丽莎》(第二章XXIX-XXX都已经提及过这两篇)。就像十几岁的青少年读者一样,塔吉雅娜将自己认同为这些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将奥涅金当作这些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当时,《奥涅金》的作者指出,他的奥涅金,和查尔斯•葛兰狄生先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物(X:13-14).

Rousseau’s Julie
Mme Cottin’s Mathilde
Mme de Krüdener’s Valerie
Mme de Staël’s Delphine
Goethe’s Werther
Richardson’s Grandison and Clarissa

在IX和X中列出这些人物后,普希金在XI中总结了1820年乡下的塔吉雅娜仍然在阅读的、十八世纪的感伤小说,然后,在XII中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当今的”(亦即1824年)更复杂的年轻小姐们阅读的浪漫小说。这些小说包括翻译成法文的拜伦;马土林的小说《梅尔莫斯》,也是法译本;还有小说《让•斯波加尔》,作者是模仿拜伦的法国作者,诺迪尔。
……
Maturin: Melmoth
Nodier: Jean Sbo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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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很痛苦:

其一,书单要一本一本地译成中文,方便不能读西文的读者,而且还要查出现有译本的名字,哪怕自己不喜欢前人译法,也要考虑尊重约定俗成。唉,我喜欢的是塔吉雅娜,查良铮用的却偏偏是达吉亚娜。

其二,要一本一本地列上原作,方便能读西文的读者找到原著继续阅读。有时候看到别人翻译的译名,若是不能一下明了原作是什么,译者又没有注上原作,便是火冒三丈。

两厢照顾,结果就是文面支离破碎:看起来丑陋,读起来疙瘩,心里一焦躁,审美的心绪便烟消云散。又不敢恨原作者和读者,只好恨夹在中间的小猴子。就是自己啦。

另外,纳博科夫用的罗马数字,大约是延用的普希金原作中的序号,我沿用了,是为了自己回去查阅方便,但中文看起来很别扭,而且中文不同译本,可能也都换成了中文数字,中文读者读起来便会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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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欧根•奥涅金
查良铮译

九 (IX)
现在,她是多么细腻地
阅读那悱恻缠绵的小说,
她是怎样如醉如痴地
让迷人的虚构流入心窝!
凡是沾到她的幻想的人
就在书页里活跃生色,
无论是久莉.乌尔玛的情人
还是那苦恼的少年维特,
或是完美无双的葛兰狄生
(读着他时,真教你发困),
或是阿德尔、德林纳等等
都已被我们柔情的女郎
在梦想里捏成一个情种——
自然,都成了奥涅金的形象。

十 (X)
她常常想象,仿佛她自己
就是作者创造的女主人公,
克莱丽莎、黛菲妮、久莉,
使她生活在各种景幕中。
她常带着害人的小说去到
幽静的树林里独自游荡。
在那里,她似乎已找到了
意中的情人,私心的梦想;
她叹息,仿佛是她自己
在故事里激动或忧郁;
有时侯,她忘情地低声背出
给她的英雄的一封情书……
然而,我们这故事的主人
却早已不是葛兰狄生。

十一
在以前,热心警世的作家
常常采用严肃的文体,
他写的主人公是为了表达
完美的典范,无可比拟。
他让我们看到敬爱的主角
总是受着不义的迫害,
却又多情善感,心志崇高,
而且有着迷人的风采。
自然,这慷慨激昂的英雄
永远怀着最纯洁的热望,
不惜为他人把自己牺牲,
而等你翻到最后的一章,
也永远是:罪恶受到严惩,
美德获得了圆满的收场。

十二 (XII)
可是,我们这时代的心智
全都迷乱:道德只令人瞌睡;
罪恶才有趣,叫人人赏识,
而且在小说里耀武扬威。
英吉利的缪斯虚构的掌故
勾引了我们少女的幻想:
她们都喜欢阴沉的毒心妇:
诡秘的斯波加尔成了偶像;
那漂泊的犹大人,那“海盗”,
或那郁郁的游子梅里莫斯,
总是在她们的梦魂里缭绕。
拜伦给我们树立了规格:
他任性地,使绝望的自我主义
也裹上了悒郁的浪漫的外衣。

欧根•奥涅金 普希金著,查良铮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10月第一版
http://forum.bomoo.com/showthread.php?t=839&page=1&pp=15

Eugene Onegin: A Novel in Verse, by Aleksandr Pushkin, Translated by Vladimir Nabokov, Volume 1: Introduction and Transla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Second Princeton/Bollingen Paperback Edition, 1990.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你在翻译《奥涅金〉?
我不喜欢读翻译,诗歌的翻译只是给人入门的,入了门之后仍然要去看原文,不过谁知道呢,世界上多少爱情都是误打误撞,爱上了译文的人,读过原文之后大失所望的也不是没有。

过耳

菊子 said...

没有,《奥涅金》已经有那么多译文,哪里用得着我来凑趣。这个段子纯粹是好玩,证明翻译破坏文字的美,也证明纳博科夫并不是行云流水的大才子。:)

小时候读的诗歌,除了古诗词,都是翻译啊,当时觉得都好。:)不过那时的翻译者,都是大家,和现在阿猫阿狗阿菊闲着没事就翻译一段,不可同日而语。能读外文了,自然就不读翻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