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October 08, 2008

寡人有疾 :)

算起来,我的青春偶像,除了英俊少年,便是地痞流氓、赌棍小偷了。

我出身赌徒世家。早些辈份的不知道,只从父亲和叔叔伯伯那里听说过爷爷的故事;那一年爷爷四十二岁,在赌桌上已经盯了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家,高兴着高兴着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爷爷英年早逝,被渲染成了神话般的人物。伯伯说,爷爷英武过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那年和一个大家族打官司,月黑风高之夜,单枪匹马唱了一曲空城计,楞是把人多势众的仇家吓退了。

我和堂姐相互眨巴眨巴眼,拼命不要笑出声来。——伯伯是武侠迷。有一天,他万分感激、心满意足地说过:中国现代文学,一个金庸,一个梁羽生。读了他们的作品,这辈子算没白活。——他这个版本的家史,早已经被金庸、梁羽生化了。

童年的记忆,就是逢年过节、父辈们难得地凑在一起的时候,将窗户都关严了,八仙桌铺上厚厚的绿丝绒,然后兄妹一起坐了,搓起爷爷留下的骨质麻将。如果我表现好,就有给他们端茶倒水递烟送零食的特权。细想起来,不光是这个伯伯吹牛,父辈其他那几位说起爷爷赌博的时候,往往也眼神迷离、沉吟良久,带着些憧憬和自豪,似乎那是不可多得的荣耀。

他们说了,爷爷一辈子赌,还算没有败家,细算起来,理当是输赢参半;最后一把赌得最大,对家实力也最强大,爷爷却是洒脱的赢家:他虽是赌博身亡,枉负了卿卿性命,却将年头选在了1948年,为妻子儿女们留下了一个好成份。

我的是非观大约就是这时候被模糊掉的。明明是坏事的东西,我尊敬的大人们却都在认真地玩,谈起来也是眉飞色舞、洋洋自得,可见世上的坏事,总也坏不到哪里去。

我的“赌博生涯”,大约自三岁始,勉强分得清一二三了,就跌跌撞撞地迈上了邪门歪道:十点半,拖拉机,升级,拱猪,斗地主,本地打法,外地打法,来钱的,不来钱的,有对家的,没有对家的,各自为战的,好牌“过河”给对家的,可以带炸弹的,不许带炸弹的,一样都来过几回,就那么打发了童年。

少年时代,对那些一味勤奋好学、积极上进的书呆同学,从来就有些怜悯。长大以后,碰到纯洁善良的正派朋友,我就总是偷眼打量着他们,心中暗暗称奇:从来都没打过牌的人,居然也能够长得这么大。

周润发最帅的时候,除了向冯程程哀求:“程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是在赌桌上了:歪带着礼帽,右嘴角叼着一根烟卷,瞟瞟对手,再瞟瞟手里那把牌,眼中是居高临下的,胸有成竹的,嘲讽的笑意。




《圈套》(The Sting)就像《上海滩》、《赌神》,演绎的也是乱世中一群黑道人物。黑道是黑道,好人却都在黑道一方,官府、警察都是坏人。当然了,我也承认自己“帅哥至上”,周润发、保罗·纽曼、罗伯特·瑞德福在哪一边,哪一边就一定是好人。

赌而为钱为物,那是赌的最低境界。介因人一有牵挂,过于注重输赢,尤其是注重的是输赢的金钱,人就成了一枚棋子,变成了牌赌人,而不是人赌牌了。

此外,赌者,即便赌的是钱是物,赌中之道,之魂,却是在钱物之外。我辈家教不良,从小就学了些三教九流的坏东西,骨子里却还是良民,羡慕英雄们深明大义、除暴安良,暗暗欣赏他们冲冠一怒为红颜,心里巴不得他们也为自己去翻过九十九座山、涉过九十九道水、屠过九十九条恶龙。赌徒们单是为了一堆银两而机关算尽、烧杀抢掠,就令人不屑;看过迈克尔·道格拉斯的《钻石》,闹来闹去就为了那枚钻石本身,末了儿就觉得有受骗的感觉。


《圈套》却是不同。那里面,保罗·纽曼是老手,精通赌道,却是稍稍有些厌倦江湖;罗伯特·瑞德福初来乍到,童心未泯,看什么都好奇新鲜,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最后一个镜头,在精心设计了一个大圈套以后,两个人留下一众人等打扫战场,自己却翩然离去。师兄问小兄弟:你没拿你的份子啊。小兄弟轻描淡写地说:唉,甭费神了,反正我拿了,也是给胡乱糟蹋了。挥挥手,扬长而去。

哇,潇洒的极致。

5 comments:

Moments of Being said...

这篇写得好。
赌,也是人生隐喻一种:没赌的人,怎么长大的呢?

Anonymous said...

呵呵,很荣幸地发现,俺居然跟菊子同学有这样相似的成长经历。俺家这一辈的孩子,都是在几岁就无赌不通,扑克里面,除了升级这些惯常的,还学打桥牌,加学象棋围棋。我自己家里老公孩子如今都会打麻将,打“斗地主”

过耳

Anonymous said...

在关外漫长的冬季,农民只有两件事可干:男人子赌博,女人嘬烟袋。在老家玩儿的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姥爷、舅舅们都有这癖。
只是这癖好一点也没有传到我家。不光不赌博、不打牌,连升学之类的都捡最省事、稳妥的路径走。及至要出国了,几经风浪,才慢慢有点赌徒、冒险的胆量。

菊子 said...

谢管MM.嘿嘿,不好意思,你弹琴的功夫,我们都在玩儿这些。:)

过耳:老石也会打麻将、斗地主?表扬表扬。我今晚没事,爷儿仨都去人家下棋去了。

无名氏同学原来是关外人。知道你是谁了。我其实绝对鼠派,连出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觉得是冒险。一年打那么过两三回牌而已,且每每三心二意。纯粹吹牛过嘴瘾。我们那里叫“咵咵”,pia3 pia. :)

Anonymous said...

这篇有些意思。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