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ne 10, 2008

更衣室:女性角落(三)

(五)茅舍间,鸡犬之声相闻

科技界总是显得那么理工科,那么男性,那么陌生,与从小只知道读读闲书、做做闲梦的自己,距离是那么遥远。当初跳进来时,总有些游戏的心情。和科班出身的朋友们聊天,自称“凤凰落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朋友怜我,加之牛哄哄的底气足,屈居鸡犬,倒也满不在乎。自恋情绪膨胀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是一个落难的公主,只是在这里客串一番,总有一天,会有英俊的王子,带着忠诚的臣仆,救我于落难之间,让我重新回到我那舒适、闲散、美丽的宫殿。

岁月慢慢地流过,王子和臣仆都没有来,我才慢慢醒悟过来,我自以为是客串的角色,原来才是自己的真正身份,起码是自己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这个陌生的流放地,已经成了我的新家,这一群背景各异、性格不同的人们,爱着体育、爱着编程的“粗”人“怪”人们,朝夕相处之后,竟也都十分可爱。

只是总有些时候,心中的魔鬼出来了,于是自己看自己,便觉得十分陌生,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何年。

公司里女性不多,即便有,也大多是行政、财务和销售方面的。忙碌之余,卫生间成了我们的社交沙龙。

我们不甘心在灰色的编码里迷失了自己,于是女卫生间里不断有我们这群女人出出进进,来这里并不一定是必需,而是因为我们都想卸去盔甲,在这里放松一回。也不知道为什么,灯光和自然光一组合,这一间厕所的镜子十分恭维人,每次来这里偷窥一眼,再和随便碰上的什么人几句闲谈,忘记了赶也赶不完的死线,忘记了抓也抓不完的虫子,忘记了盛气凌人的客户、张牙舞爪的老板、自尊心脆弱得吹弹得破的软件呆子们,忘记了在男人面前披挂的或是冷面或是媚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的花招手段,就象偷偷地抽一口鸦片,蓦然精神抖擞起来,然后就可以快乐地,飘飘然地回到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回到机房。

公司里总裁的秘书,瘦得只剩个骨架,还说自己超重;人工的和天然的阳光把她晒得象个非洲土著,她还说自己皮肤太过苍白。她在曼哈顿长大,纽约洋基队的铁扇子,却追随一个男人到了这个红袜队的王国。男人分手了,她却滞留在了波士顿这样偏僻的乡下。从此,对每个男人,哪怕跟她毫不相干的男人,她都恨之入骨。与她的公主落难情结相比,我那点牢骚,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久前,她刚刚查出,有一颗痣里有癌细胞。于是她不能晒太阳了,她只能慢慢地让自己恢复本来的肤色。

然而,尽管她总是牢骚满腹,她的每一个牢骚,却都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智慧和机敏。有时候,往卫生间走去的路上,我竟然默默地盼望着能碰上她,哪怕不碰上,想起她怒气冲冲地咒骂哪个没良心的男人,我就忍不住微笑。

公司的人事女经理,办公室也是在走道另一头,所以我也只能在厕所里和她约会。她平时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也很喜欢和她交流化妆、时装的心得;公司晚会时,我们是跳舞跳得最疯的几个。她的办公室里,隔三岔五有她丈夫送来的花:生日,母亲节,结婚周年纪念日,一年很多天,漂亮的花篮,都在那里很鲜艳地绽放。

突然间,他们离婚了。我们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交流化妆、时装的心得。下一次公司晚会,她已经有了新的男伴,跳起舞来,还是那样疯狂,放纵。

更多的时候,我们来来往往,在工作的间隙,躲进这小小的空间:幸福的,不幸的;年长的,年轻的;技术的,非技术的;漂亮的,平常的;牛气的,蔫巴的,形形色色的女子,只要进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空间,大家都是一样的吃喝拉撒的凡人,恢复了人间女子的本色,躲开了冷冰冰的技术,躲开了等级森严、凶巴巴残酷无情的工业界丛林法则,在这不太雅致的空间里涂脂抹粉,顾影自怜,如同在摩天大楼的钢筋铁骨铸成的窗户上,摆出一盆小小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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