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女性角落
菊子
(一)逐臭之夫
上班几年了,终于搞清了“按部就班”的“班”的意思。那就是规律。一成不变,天天如此。这个“班”里重要的一环,就是上厕所。
每天兴冲冲地往卫生间跑几趟,就到了下班的时间了。
我总觉得,女子生活中,应该有这么一间有魔力的房间。走进去之前,你蓬头垢面,睡眼惺忪,无精打彩,疲惫不堪;走出来之后,你就变得神清气爽,头面光鲜,神采飞扬,顾盼生姿。
公司里,那个有魔力的房间,就是卫生间。
自认不是逐臭之夫--每天踏着风火轮在会议室、办公室、机房之间窜来窜去,身上总是飘着或浓或淡的香水--却是对卫生间情有独钟。
卫生间里,有一扇窗户,窗棂是大红的颜色。窗外,是一座小山包,即便是冬天的时候,枯黄的枝枒刺向天空,或者是挂着白雪冰挂,都是美丽的风景;更不用说春天时嫩芽初上,小鸟啁啾,挡不住的春意盎然。有一天,还在那里见过一只漂亮矫健的驯鹿。
从卫生间出来,气氛森严的会议室,便不显得那么装模作样,窄小的办公室也不显得窄小,杂乱的机房也不显得杂乱。
我有过一家雇主,总裁三十五岁,刚刚拿到了一大笔创投资金,于是大兴土木,单单装饰那个秘书坐镇的公司门厅,就花了数十万美元。一年内,公司便泥牛入海。现在想来,许多地方确实太铺张了一些,但是,那时候女厕所里不间断的鲜花,却总是令我怀念。这一点小小的奢侈,在这个非人性、非女性的工业环境里,似乎抵消了我们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们的许多委屈。
只有在卫生间里,我们这些有幸或不幸落入高科技公司的女子们,才可以放心地搔首弄姿,鸡零狗碎,东家长西家短,尽情地暴露出自己的小女子本色。
岁月蹉跎之中,厕所,竟成了我的港湾。
(二)女生宿舍的清洁工
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屋,东西总是理不清爽,桌子、抽屉、床,所有属于她的势力范围,都是乱糟糟。检查卫生的时候,她就把她所有的杂物,一股脑儿塞进自己的大挎包。约摸着检查卫生的快到的时候,她就背好了挎包等着;看老太太们昂首挺胸地从楼梯口走来,她就呲溜一声,背着那个大挎包,钻进厕所躲起来。
有一年,我们的房间,不幸是在厕所对面,于是夏天无论多么炎热,都不能敞开门来一点过堂风:即便是紧闭着门,也还是能够闻到厕所里飘出的浓烈的臭味。还有不断的嘈杂,习惯早起的勤快人和习惯晚睡的懒人,只要有人在使用厕所、水房,我们就不得安宁。
有一天,大概十一点半了,厕所/水房里总算安静下来了。也不知道那一天是忙碌还是闲散,是快乐还是忧郁——青春期的情绪,谁知道——总之,洗漱完毕,聊天也聊完了,正要眯眼睡觉的时候,厕所里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冲水声。
我们愤怒了。几个人穿着背心裤衩,趿拉着拖鞋,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厕所。
原来是那个扫地的小姑娘。
我到今天都没有忘记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她矮矮的,胖胖的,脸蛋红扑扑的,还是山风吹过的痕迹。她脸上淌着泪花;平时这些大小姐冲她嚷嚷,或者与她擦肩而过却瞟也不瞟她一眼的时候,她总是一言不发,有时候还陪着笑脸。这一天,她没有笑,而是满眼泪花,看我们冲进来,反而委屈地冲着我们嚷嚷起来:明天他们要查卫生,明天他们就要查卫生了,我忘记打扫厕所了,我都已经上床睡觉了,他们来骂我,我还要爬起来洗厕所,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的岁数,实际年龄,应该比我们还小;在我们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明天要查卫生、如果她管辖下的地段过不了关,对她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的宿舍脏、乱,顶多只是得不到“先进宿舍”的称号而已,而那个打扫卫生的女孩子,那个来自安徽农村的女娃子,如果她负责打扫的厕所不干净,很可能,她会失去这一份临时工,否则,她有可能只好回老家。
我不知道她住在那里;我喜欢和人搭讪,可是,见了年龄相仿的人,我只会问“你哪个系的,哪一级的。”在她忙碌的时候,居然从来就没有和她打过招呼;在我们为了男孩子兴奋、忧伤、嘻笑的时候,说不定她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当她知道我们这些和她同龄的人,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时,不知道她是羡慕,还是无动于衷?当我们在课堂里慷慨激昂地讨论人权、博爱、平等、公正的时候,为什么我们总是对于她的存在视而不见?今天我突然想起她,是惭愧,还是矫情?
(三)老贵族庄园的女更衣室
在英国住过一座极老极大的庄园,那里有一间女更衣室,叫"Lady's Cloakroom",很大,大到一排厕所之外、很多家具之后,还可以容至少五六对男女跳舞。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的摆设,总是让我幻想起从前在这里居住的男男女女们:成群的仆人,忙碌的晚餐,有趣的或无聊的对话,兴奋的或心不在焉的客人,漂亮的或姿色平庸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们。
女更衣室里,必定有那么一个激动的年轻的女子,在那里忙碌着,她的母亲或贴身女仆在为她费劲地穿上那条及地长裙,最后整理一下她头上和肩头的发卷;走出这一间更衣室,她就面临着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边,或许她会碰上一个令她心仪的翩翩公子,他们会一见钟情,脉脉含情地对视,然后双双坠入情网;也或许她不得不面对一个老而有钱的贵族,为了他的爵位和金钱嫁了他,如果他不是老得不象话,或许她也能生儿育女,守住一个个春夏秋冬,一辈子也就那么平安度过。
也或许她的心会觉得寂寞,于是她就会有一个年轻英俊的情人,然后她会有一个贴身女仆的帮助她,也或许她会从这里逃出去与情人幽会,也或许她会在情伤时在这里独自哭泣。这里是她的独立王国,因为一走出这里,她就必须戴上一副面具,面对外面的世界。
Tuesday, June 10,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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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omment:
有意思 :)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跟着一个做文化人类学的老师,上民族志调查的第一节课,我们就被要求写身边的fieldwork, 我就写来一片restroom fieldwork
看了你写的,很有共鸣 ^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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