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February 28, 2006

环绕爱默生的卫星——玛格丽特·傅勒

         环绕爱默生的卫星——玛格丽特·傅勒

                ·菊 子·

  人们喜欢称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为“康科德的圣人”(The Sage of Concord)。送给他这个雅号的,是与他差不多同时代的玛格丽特·傅勒(Margaret Fuller)。在爱默生的超验主义圈子中,他的众多朋友、家人和门徒像卫星一样环绕着他,只有傅勒敢大胆宣称,她和爱默生在精神上是平等的。

  一百多年前,傅勒就坚持要过一个男人的智力生活,一个女人的社会生活;她是那个时代最好的“蓝袜子”(Bluestockings)。很多传记作家们热衷于考察爱默生和玛格丽特的友谊。有人认为这种关系超过了一般朋友关系,以至引起了爱默生夫人利蒂安(Lidian Emerson)的嫉妒;有人则认为,爱默生朋友众多,利蒂安好像能够接受爱默生与傅勒的亲密关系。然而,人们都承认,因为玛格丽特是女性,又因为她性格鲜明,天资聪慧,她的存在,从学术上和感情上对爱默生都是一种挑战。

  比较传统的传记作家认为傅勒爱上了爱默生,而爱默生一直在抗拒她的热情。对此,崇拜傅勒的人,尤其是奉傅勒为先驱的激进女权主义作家们,则认为这是别有用心,是用二十世纪之心,度十九世纪之腹,是为了有意贬低她在文学和思想史上的地位。他们强调,即便去掉爱默生的光环,她在美国文学史、思想史、新闻史和女性解放史上,依旧占有不可忽略的独立位置。

  因为爱默生和傅勒的故居近在咫尺,他们也仿佛老朋友般在我眼前活了起来。图书馆里关于他们的资料汗牛充栋,令人望而却步,然而,忙碌之余,也还是一直断断续续地读着他们的著作和传记。大略查了查,关于傅勒的中文资料极少,于是便整理出了下面的读书笔记。

  (一)女子的两难困境

  玛格丽特·傅勒(1810-1850)小时候家境很好,使她能够受到很好的教育。她的父亲毕业于哈佛大学,后来担任过马萨诸塞州参议员和美国参议院议员。父亲视玛格丽特为掌上明珠,从她很小时严格培养她。每天晚上,父亲都要考察她的学习。她自己也天资过人,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拉丁、英语语法、数学、历史、音乐和现代语言等学科的知识。

  父亲于1835年患霍乱突然去世以后,玛格丽特作为长女,一直承担着管理家庭、照顾母亲、培养几个弟弟妹妹的义务。这些世俗的义务和责任,从根本上和她崇高的精神追求是冲突的。她一直梦想着去欧洲进行一趟文化“朝圣”,因为经济境况陡然下降,也只好放弃。

  傅勒生活的年代,是女子为家庭而生活的年代。女子的生活圈子,出嫁前是父母的大家庭,出嫁后是丈夫子女的小家庭。即便是生活充裕的“上流”社会,女子的角色,也是为家庭服务,必要时作出牺牲。

  爱默生的大女儿爱伦,因为母亲身体不好,从十几岁就开始代她管家,爱默生赞扬她的治家才能,却似乎不太关心她是否有机会继续学业或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爱默生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在他四出讲学期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帮助他承担了一些家中男人的义务,而爱伦则辍学在家,协助母亲管理家务,以她特有的方式,像爱默生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充当着他的卫星。

  另外一个相当出色的女性伊丽莎白·皮波蒂(Elizabeth Peabody)也是终身未婚。皮波蒂学识卓越,在波士顿的文化圈子中举足轻重,与华盛顿的白宫官员和国会议员们也过从甚密。然而,在当时的男人眼中,这些聪慧女子的吸引力,远远不如她们那些更平庸、更温顺、更符合传统女子标准的姐妹们。伊丽莎白的妹妹索菲亚,后来嫁给了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实际上,先结识霍桑的是伊丽莎白,俩人关系相当亲密,然而,她的学识和见地抵挡不过妹妹的柔弱和温顺,伊丽莎白把霍桑带往自己家中后,就永远失去了他。

  傅勒在十八世纪中叶就面临着当代女性的两难困境:一极是超越世俗生活、与男子一样全面发展自己的心智,全面实现个人价值和精神追求;另一极则是人间烟火,是做一个平凡妇女,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当代女性仍旧在寻找两者妥协的最佳途径,而在傅勒所处的十九世纪,要两者兼得几乎不可能。许多重要的女文学家——勃朗特姐妹(The Bronte Sisters)、爱米丽·狄肯森(Emily Dickenson)、乔治·艾略特(George Elliot)和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Elizabeth Barret Browning),都不是在社会上单枪匹马闯出来的,她们成功的途径,要么是终身不嫁,完全脱离社会,像隐士一样生活,要么是幸运地找到了愿意保护和支持她们的男人。

  傅勒的父亲为她提供了足够的教育机会,却没有能够使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在精神生活和世俗生活很难两全的环境下,傅勒却似乎还是什么都想要。在恪尽了对大家庭的职守之后,她又在当时活跃的美国和欧洲文坛闯荡,继续着自己的写作生活和精神追求,最后还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所有这些,都是在她短短四十年的一生中实现的。

  (二)傅勒的成就

  傅勒学龄期间曾断断续续地在波士顿地区的几家女子学院求过学,但她的知识,主要是自己积累。在男子垄断着文化圈子的时代,当时大部分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都“英雄无用武之地”,为此,傅勒在波士顿举办了几个系列的对话(Conversations),参加者包括爱默生夫人。对话的目的,是给那些无处发言的女子们一个探讨各种观点和思想的机会。举办对话的收入,帮助她维持了五年的生活。

  傅勒深爱歌德,她是最早向美国读者介绍歌德的人。在“对话”期间,她出版了自己翻译的艾克曼所著的《歌德谈话录》(Eckermann: Conversations with Goethe)。她还准备着手编写一部歌德传记,可惜未能完成。

  1838年,爱默生邀请她参加超验主义的座谈会,第二年又请她编辑超验主义的主要出版物——季刊《日晷》(Dial)杂志。差不多三年中,《日晷》的出版编辑工作一直是傅勒在负责。爱默生和傅勒的宗旨是一致的:《日晷》着眼的是未来,不是过去,它所赖以生存的,是活生生的灵魂,而不是僵死的文字。

  傅勒一直不太喜欢梭罗,也不看好他的写作才能。爱默生将梭罗的诗篇拿来让傅勒发表在《日晷》上,她坚决不同意,一直到爱默生亲自动手大幅修改之后才勉强登出。爱默生后来引导梭罗放弃写诗而着重于他所擅长的散文,尤其是有关大自然的散文,这和傅勒的品味和判断是一致的。很显然,在事后诸葛看来,梭罗在散文上的建树和影响大大地超过了他的诗歌;当然,喜爱梭罗的人也遗憾,由于爱默生建议梭罗扬长避短,我们也失去了阅读梭罗更多的诗篇的机会。

  《日晷》的编辑工作完全是没有报酬的义务工作,加上傅勒身体不好,1843年,她辞去了编辑职务,编辑事务由爱默生接管。腾出时间以后,傅勒写出了她最重要的论文:《伟大的官司:男人对男人,女人对女人》(“The Great Lawsuit: Man vs. Men and Woman vs. Women”),并于1845年将它扩充,以《十九世纪的妇女》(Woma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之名出版成书。

  这本书,是几年后在美国出现的女权运动的宣言书。傅勒用她丰富的文学和哲学知识,追溯了女性一直受到压抑的历史,主张女性应当享受与男性一样的平等权利。她希望女性“被当作独立、聪明和有理性的个体,在制定她必须遵循的法律、控制和使用她继承或协助积累的财富时,有与男性同样的发言权。”

  因为生为女性,傅勒亲身感受到社会对女性个体自由发展的种种控制和局限。她的思想,实际上是爱默生的个人主义哲学的延伸:她接受了爱默生个人主义的思想,并且扩大了“个人”的内涵:“个人”既是男性,也是女性,女性也应该得到和男性同样的自由发展。

  傅勒的书引起了《纽约论坛》发行人贺拉斯·格里利(Horace Greeley)的注意,他邀请傅勒去纽约为《纽约论坛》写作,并于1846年派傅勒作为该报的驻外记者前往欧洲。这样,傅勒便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书评女编辑、第一位驻外女通讯员。傅勒终于得到了在欧洲旅行、接触欧洲文学、艺术和思想界优秀人士的机会,并且亲眼目睹了当时正在风起云涌的欧洲革命。

  手持爱默生的长篇介绍信,傅勒在英国拜访了爱默生的好朋友、英国文学家卡莱尔(Thomas Carlyle)。在巴黎,傅勒结识了她一直景仰的乔治·桑(George Sand),并且与波兰哲学家、诗人亚当·米基耶维茨(Adam Mickiewicz)成为好友。在英国遇见了意大利革命者朱泽培·马志尼(Giuseppe Mazzini)后,她又成为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的热情支持者。她的一支生花妙笔,使美国人得以追随1848年欧洲革命的脉搏。

  然而,傅勒并没有就此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尽管性格强硬,见多识广,内心深处,她仍然是一个浪漫而伤感的柔弱女子。1844年夏天,她来访问爱默生时,四周的果树都开着灿烂的花朵,但季节的繁荣反而使她悲从中来:“万物都在绽放着花朵,我却没有绽放,多么奇怪啊……我是这么寒酸的一株植物,我的质地是那么粗糙。周遭万物都这么美丽的时候,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美丽。”那一年,她已经三十四岁。

  作为女子,傅勒的感情生活十分不幸。许多传记作家说,她的感情太充沛,太霸道,吓跑了她所爱过的男人和女人: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山姆·格雷·沃德(Samuel Gray Ward),美丽的安娜·巴克(Anna Barker)和凯罗兰·斯多基斯(Caroline Sturgis),纽约的一个蓝眼睛的德国犹太商人詹姆斯·内森等等。安娜·巴克和山姆·沃德是她所深爱过的一对男女,但他们最终却结合成了夫妇,对傅勒的打击应当是可以想象的。也有很多人在她和爱默生的感情问题上大作文章,声称爱默生总是试图在感情上与她保持距离,拒绝回应她的热情。

  经历了几次没有结果的感情挫折之后,在年近四十的时候,她终于在奥索尼那里找到了感情的归宿。奥索尼是一个意大利军官,当时只有二十六岁,比玛格丽特要小十多岁。提及他的文献都说他很英俊,还是旧贵族后代。意大利革命失败后,她和奥索尼逃到了佛罗伦萨,在那里开始公开同居。

  许多传记称玛格丽特为奥索里太太,但没有人可以断定他们是否结婚。在她给家人的信中,她对奥索里的存在一直讳莫如深;他们把孩子寄放在意大利农家,直到发现孩子饿得奄奄一息时,才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其时,罗伯特和伊丽莎白·勃朗宁也刚刚生了他们的儿子,两家住得很近,从前谈诗论文的朋友,现在则经常互相交换育儿经验。一直到快回国时,玛格丽特才向家人提到奥索里和自己新生的儿子。

  此时的新英格兰,还在奉行着清教主义,霍桑的女主人公赫斯特还在骄傲地戴着屈辱的红字。傅勒尚未归国,人们便有了许多闲言碎语。爱默生等朋友担心她回国后处境艰难,一直劝她留在意大利。玛格丽特自己也很迷信,她不断地做噩梦,梦见他们的轮船沉没。但她还是带着一个异国男子和儿子回来了。

  好像命运知道她的行为太超前,不忍心让她面对教会审判、佩带红字的羞辱,她乘坐的回美国的商船频频出事。首先,是船长染天花身亡,继而她的婴儿安杰里罗也染上了,经细心照料,倒是幸免于死。可是,轮船在临近美国时遇上风暴,因为副船长缺乏经验,他们的船搁浅。玛格丽特一家,包括她的婴儿,全部丧生。

  傅勒死后,爱默生说,其实,她并不想一辈子当个老姑娘,她一直盼望着做一个妻子和母亲。爱默生了解傅勒,因为他们曾经是亲密的朋友。

  (三)傅勒和爱默生;爱默生的女性观

  一些极端女权主义者过高地估计傅勒的历史地位,甚至列举她已有的和应该有却没有实现的成就,让她和爱默生分庭抗礼。这种过于拔高的态度,反而影响我们平心静气地了解和认识她。不管主观客观的历史原因如何,大部分人,包括我,都是通过认识爱默生来认识傅勒的。

  张爱玲五十年代初居住香港时,曾经为美国新闻署翻译过爱默生的著作。细心的张爱玲在她的《爱默生的生平和著作》一文中记载,爱默生两次结婚,日记里都只记下了一句话。

  爱默生挚爱朋友和家庭,并且总是很慷慨地向他们表达这种挚爱。除了照料家人,他也一直尽力从经济上和学术上帮助朋友们。但是,他认为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孤立的,更注重个人的自我独立。在他最超验的时候,他甚至认为友谊只是灵魂进步的台阶,等到没用的时候就该销声匿迹了。

  1836年,傅勒初见爱默生的时候,爱默生与第二位妻子利蒂安结婚还不到一年。在此之前,他刚刚承受了三次打击:心爱的娃娃新娘爱伦于1831年死于肺炎,弟弟爱德华死于1834年,1836年春,他最喜爱的弟弟查尔斯也离开了人世。还有一个弟弟巴克雷有精神病。几年以后,他的儿子瓦尔多又死于猩红热,爱默生在纪念爱子的长诗中就质问道:“你让我还能爱什么?”

  也或许正是这些接二连三、常人难以抵御的生离死别,造就了爱默生淡漠、孤傲的个性。他的哲学不是抽象的形而上的纯思辩,而是亲切而入世的,或许他的哲学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他提供了一些感情的慰籍:既然人生来就是孤独的,那么孤独就是一种最崇高的境界;在这样的前提下,失去家人,朋友,似乎便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爱默生遇见傅勒的时候,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经过一段时间的离群索居后,他已经重新和新老朋友们来往。那时,他最好的朋友是A.布朗森·阿尔科特(A.Bronson Alcott),一个极端理想主义者,激进的教育学家,小说《小女子》(The Little Women)作者路易莎·梅·阿尔科特的父亲。爱默生认为,阿尔科特的理想主义比他自己的要更冷峻,更纯粹。

  就在爱默生为阿尔科特着魔的时候,傅勒来了。初次见玛格丽特时,爱默生并不喜欢她。“她长得太平常,眼皮不断地眨巴,说话带着鼻音……这都令人不快。我对自己说:我们长不了。”

  但是,爱默生马上就发现自己“笑得太早了”。到了下午,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玛格丽特完全折服。“我当时正在潜心研究伦理学,并且尝到了孤独和自制的甜头,但在与她几个小时的闲聊中,我发现了一些世俗的东西,等我回到图书室的时候,想到她时,我想到了花盆底下脆生生的刺。”玛格丽特善于对人对事进行冷嘲热讽,但是,爱默生发现,她的冷嘲热讽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来自她的过人天赋和野兽般的锐气。

  与多少有些孤傲的爱默生相反,傅勒善于人际交往,并且相信情感生活与心智生活一样重要。她认为,爱默生不应当从人际关系或哲学上脱离社会。她不断地提醒和诱导他,纯粹思考的生活是枯燥无生趣的,他应当允许自己感受和表达感情。在别人都敬畏爱默生的时候,傅勒敢于大胆地向他表达自己的看法;对爱默生所赞赏的人,尤其是阿尔科特和卡莱尔,她也敢于大胆作出公正的批评和评价。

  正因为他们在性情和处世为人上的不同,他们的交往,为对方起到了互补的作用。在人际关系上,傅勒扩大了爱默生的社会圈子。她把她的朋友带往康科德,其中三个人—-山姆·格雷·沃德,安娜·巴克和凯罗兰·斯多基斯,都成了爱默生的终身好友。这些朋友都比爱默生年轻,从事的创造性活动也并不多,他们带给爱默生的不是哲学上的高深讨论,而是生机勃勃的青春活力。 爱默生的弟弟查尔斯死后,傅勒变成了他与外界联系的桥梁。

  爱默生也对傅勒产生了持久的影响:他不断地鼓励她,并且是促使她思考的最好的争论对手。他的安详和沉稳,帮助她学会驾驭自己过于强烈的感情冲动;他还加深了她对独处和自然的理解,并且亲自把她带入了她本来无缘涉足的男人们的文学界。

  爱默生对女人的态度是复杂的。他的哲学中,很重要的一条基本原则就是,所有人都应当有充分的自由全面发展自己。他认为,女人作为人,应当得到全面的心智发展;他喜欢有智慧和生气的女人,觉得驯良温顺过于乏味。

  但在为人处世上,他又不喜欢人们在他面前自作聪明,女人尤其不能自以为是。他说:“女人的长处,不是男子气,而是柔弱,是柔弱所具有的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作为女人,其个人发展应当用被动的、非竞争性的方式反映出来。

  爱默生认为,女人太轻易地陷入个人关系,她们可以全心全意地奉献自己,但是缺乏深度。他认为,如果一个人与别人的关系陷得太深,会削弱他的创造性。男人应当克制自己感情的泛滥;女人太仰仗她们的感情,因而天生就是被动的,缺乏进行创造性劳动的活力。像玛格丽特那样放纵感情,是女里女气、软弱无力的表现。在他看来,男人的头脑是活跃和富于创造性的,而女人的头脑仅仅是被动的;最优秀的最出色的女人的头脑,始终比不过最优秀最出色的男人的头脑。

  我们知道爱默生的这些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自己周围女性的观察,以及和傅勒等女性进行过探讨和讨论。他的一些看似抽象的哲学论述,其实都来自生活中非常具体的经历和事例,就像他许多关于友谊和独处的论述,其实是在具体记述他和梭罗等生活中的朋友的交往和冲突。

  爱默生和傅勒的教育也是互补的。爱默生所受的是哈佛提供的传统的古典教育,此外,他还广泛阅读了英国文学。傅勒则大量地阅读了德语、法语和意大利语文学,对她的母语反而涉猎不多。相识的头几个月,他们就已经互通有无:她借给他许多歌德的传记,他则借给她一些英国作家的作品。他说服她读乔叟、赫伯特,让她多读莎士比亚,增强自己文学素养中的盎格鲁·撒克逊成分。而她则鼓励他欣赏德国和法国的作家,尤其是歌德。她还向他介绍了乔治·桑的作品。

  玛格丽特聪明、博学、自信、性格坚强。她最大的特长是对话;她的写作能力和演说能力都远不如爱默生,加之英年早逝,她留下的东西,只是她灵感的很小一部分。她的许多“思想火花”要么消失在沙龙里和林中小径,要么折射进了别人的思想中,尤其是爱默生的思想中。

  玛格丽特·傅勒和爱默生的关系之密切,大概相当于甚至超过今人所说的“soulmate”的程度。她访问爱默生时,一住就是很多天。爱默生允许她阅读他的日记。他上午独自工作,下午就和玛格丽特一起读书讨论,或者是沿着康科德河和瓦尔登湖漫游。

  有一天,爱默生夫人利蒂安请玛格丽特和她一起去散步。玛格丽特脱口而出:“可是我已经答应和Mr.E一起散步了。”利蒂安一听,眼泪夺眶而出。对于利蒂安的生活和感受,我们读到的,要么是爱默生的记录,要么是玛格丽特的记录,后来爱默生的女儿爱伦也有一些侧面记录。利蒂安的一生是痛苦的一生;爱默生的笔记里记录下了她在1843年说的一句话:“亲爱的丈夫,我真巴不得我从来就没有出生。我真不知道上帝会拿什么东西来补偿我这可怜的生存。”

  傅勒遇难以后,爱默生马上派梭罗前往出事地点,希望抢救她在给爱默生的信件中提到过的关于意大利革命的手稿,可惜一无所获。爱默生马上组织了她所有的朋友和同好,很快写出了一本纪念她的《回忆录》。

  我们记得傅勒,我们记得爱默生,是因为这些伟大的人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了我们的时代,预见了我们即将面对的社会和灵魂的困境,并且用自己的文字和生活为我们指出了一条走出困境的路径。

  Main Reference:

  Carlos Baker: Emerson Among the Eccentrics: A Group Portrait (New York: Viking Penguin, 1996)

  Paula Blanchard: Margaret Fuller: From Transcendentalism to Revolution (Addison-Wesley Publishing Company, 1987)

  张爱玲:《爱默森的生平和著作》,见《同学少年都不贱》(天津人民出版社)。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6 华夏文摘 cm060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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