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ugust 03, 2010

小人儿爱看小人儿书(一)

我车里的电台,一般是固定在99.5上的,一个比较轻松的古典音乐台。这个台平时放得最多的是Boston Pops,在铁杆古典音乐爱好者眼里算不得正宗。听古典音乐台倒不是本人附庸风雅,实在是图那份清静。我这样的大忙人,里里外外的责任不小,没有一样是要紧的,靠着天性懒惰,能推脱的都尽量推脱了,剩下的,都是人命关天的小事了。一来二去,一天里唯一独处的时间,还真只剩下这上下班各十来分钟。这珍贵的二十分钟,是我每天“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神圣时刻,哪怕是前有慢吞吞开二十来迈的古人,后有急吼吼拼命按喇叭闪大蓝灯的来者,只要有轻松的音乐播放着,我都能保持心如止水,清朗平和。

瓦格纳却不在我定义的轻松古典音乐之列。那天听到他的音乐一响,我马上揿电钮换台。忘了车里不光我一个人。音乐一换,后面的小人儿叫开了:“你怎么换了?换回去,换回去!我们要听99.5!”

我倒是有些吃惊。两个小人儿虽然都在学钢琴,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纯粹弹着玩儿那种,想练了敲巴两下,不想练了钢琴在那里一放就是好几天吃灰,要上课了才想起来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知道放哪儿去了。练习的曲子,都是简化过的少儿版本,没想到家伙们会对瓦格纳感兴趣。

心里却是暗暗得意,要么是自己遗传有方,要么是小子们后来居上,总之,小人儿们天生丽质难自弃啊。上一次他们俩都穿着小白衬衣打着黑蝴蝶结上台演奏,虽然二毛弹的不过是只用一只指头的Peter Peter Pumpkin Eater,我还是觉得他们英俊潇洒得不行。正在美滋滋地回味呢,后排传来了拼命压抑着的吃吃的笑声。

瓦格纳的音乐再不懂,我也知道它不该让人发笑。什么地方不对。

“怎么回事?你们笑什么?”忍了半天,心里还是好奇,忍不住问他们。

这下子完了,两个人干脆也不憋着了,哈哈哈地狂笑起来,若不是安全带系得紧,只怕他们就会在车里打滚。

还是大毛好心,一边大笑一边告诉我:“It’s Bugs Bunny!”

我还是没明白。明明是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嘛。“兔八哥在哪儿?哪一段?你们带他来了?”

二毛急了,收住笑脸,很严肃地说:“What did you expect in an opera, a happy ending?”

总算明白了,他们说的是《兔八哥》里的一个段落,兔八哥男扮女装演布仑希尔德,把Elmer Fudd演的齐格弗里德骗得春心萌动,温情脉脉。光是这样就不够好玩了,兔八哥关键时刻帽子掉下来,让齐格弗里德恼羞成怒,狂吼着呼唤飓风、龙卷风、地震来摧毁这个讨厌的兔儿爷。等兔儿爷真被打翻了,他又悔恨交加:我这是怎么了,我把那个可怜的兔儿爷给杀了,我可怜的兔儿爷啊……然后是瓦格纳深情澎湃的音乐响彻四壁,把全剧推向悲愤的高潮。

真要是悲愤,那又不是兔八哥了。悲愤中,兔儿爷从悲怆的爱人怀抱中醒来,顽皮地冲着观众说道:“看歌剧你还能指望什么啊,难道还想要个大团圆结局?”

这短短的六分钟,高潮迭起,戏剧环生,借用了瓦格纳歌剧里的音乐,整个故事却是轻松顽皮,怪不得小人儿们津津乐道,百看不厌。看得多了,他们对里面的音乐也是烂熟于胸,于是,正襟危坐的瓦格纳,居然成了调皮捣蛋的兔八爷的陪衬。

小人儿们是看着卡通长大的。大毛最小的时候看的是Teletubbies.那玩意儿实在是傻,我也跟着看,什么也没记住,就记得那里的插曲,还有那小毛毛偶分四个颜色。后来又看Sesame Street,再加Winnie the Pooh. 这两部还好,如今看见两三岁的小男孩小女孩手里抱着一只大红色的Elmo,或是橘红色的Pooh, 或是粉红色的Piglet,我就想起大毛婴幼儿时期甜蜜乖巧的小模样儿。

可惜好景不长,兔八哥一来,乖小孩儿的甜蜜时代就结束了。兔八爷大大的坏。坏在哪里?兔八爷狡猾机警,逞强好胜。唱歌剧的男高音,被他的破琴声骚扰得痛不欲生,最后又以为他是名指挥利奥波德,脖子唱红了,裤子唱崩了,剧院唱塌了;比他笨的,他更是毫不留情,什么Elmer Fudd,Duffy Duck,Y.E.Coyote,都被他欺负得捉襟见肘,狼狈不堪。你还不能怪这个兔子太坏,他坏的时候,好像还总是占着理儿。

从兔八爷以后误入歧途,二毛干脆就跳过了甜蜜的婴儿期,一懂事就视Elmo,Pooh等为人生奇耻大辱。看的卡通和小人儿书,和哥哥一样,均以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们为主。

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Captain Underpants系列。某一天,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各看各的东西呢,突然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了哗哗哗的纸张扇动的声音。哗哗哗,哗哗哗,停一下,然后又是哗哗哗。再响一次,我就要暴跳如雷了。

又响了。还伴随着咯咯咯的笑声。我怒气冲冲的起身,刚要责问,眼前却是一张乐滋滋幸福到了极致的笑脸:“Mom Look! Mamluk!”

Mamluk是奥斯曼大帝国时代的奴隶武士。自从小人儿会说话,想给我看什么稀罕东西的时候,我就成了土耳其奴隶武士了。

哗哗哗的声音,是因为《裤衩船长》里有些漫画是连接的,快快翻动的时候,有点电影效果。到现在我也没法理解,一个以穿尿裤的小屁孩和一只会说话的马桶为主角的系列,会在美国小孩子们中这么流行。我还看见过十几岁的大孩子,捧着一本《裤衩船长》认真地读,脸上一样是傻乎乎、呆兮兮、幸福到了极致的笑容。我觉得,《裤衩船长》是美国教育彻底失败的典型象征。

好在别的卡通没有这么糟糕。被人Mamluk多了,最后也慢慢被小人儿潜移默化了,这几年,我读得最多的书,不是科技的,不是生意的,也不是文学艺术的,而是卡通。

兔八爷以外,我们看得到的,经典的有Garfield,Calvin and Hobbes, Charlie Brown,新一点的则是Fox Trot.每一期的《纽约客》一来,大家都抢着看里面的漫画插图,吃吃笑得还不够,一定要Mamluk让我也看也陪他们笑。每次去图书馆,一定是先冲向卡通书架,哪怕没有新的,架上的几本都是以前借过不止一次的,也还是要兴高采烈地扛了回来。捧着书,人还没走出来,就听得见咯咯咯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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