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时来过这里,得意洋洋地宣布《瓦尔登湖》快翻译完了。Almost Done。三个星期以后,well,it's still almost done. :) 具体来说,没有进展。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写他一天的生活,上午在豆地里、树林中或湖中劳作,下午有意留出空闲,他不仅从哲学的角度证明这种空闲对净化灵魂和精神的重要性,还时不时讽刺一下那些匆匆忙忙来来去去的商人、农民,甚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住在一个和地洞差不多简陋的木棚中的爱尔兰夫妇,告诉他们可以减少生活中的奢侈,这样他们就不必如此忙碌辛苦了。
忙碌,却是我目前生活中的主题。换回这份工作,一是涨工资的诱惑(梭罗敲锣!当当!),二么,其实还是多少有一点瓦尔登湖的诱惑(梭罗鼓掌,啪啪!),觉得每天早上从湖边开过,怎么着也会沾上一点出世的仙气吧。
结果却是更加无穷无尽的忙碌……每一天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一样不停旋转,虽然因为项目方向不明、技术不成熟、管理不完善、公司政治而导致整个产品开发停滞不前,整个过程中,我却一直忙着。说不上披星戴月,却也是早出晚归地兢兢业业。
不仅自己忙碌,还在催促着孩子们忙碌。理论上一直是反对填鸭式教育的,心理上对虎妈也是不屑的,对孩子们抱着放羊、放养的态度,然而这一切背后都有一个前提,就是我的孩子们绝顶聪明,他们用不着逼迫、纪律、努力,就可以达到虎妈们努力争取的优秀、出众。等发现如果不管束、纪律、逼迫,孩子们的优秀、出众就得不到保障的时候,本虎妈就披挂上阵了。
说到底,我还是虎妈,只不过是一个更傲慢、要求更高的虎妈而已。于是也更危险。
我知道我必须谋生,我也习惯了朝九晚五的公司生活,这个前提是无法改变的。我接受了俗世生活套在我身上的枷锁。(敲锣!当当!)然而,在这个前提下,我也作出了微弱的反抗——翻译《瓦尔登湖》本身,就是对忙碌的反抗。
2008年之前,心里总是有一种错觉,觉得我在公司里只是客串,我真正的生活是在别处。究竟是在那里,其实心里并不清楚……我虽然性格随和,随遇而安,却从小就有这种不属于现世的感觉……上大学排斥自己的专业,大学毕业后排斥自己的国度,研究生毕业后排斥自己的领域,工作以后又排斥自己的行业,其实都多少有一些精神上的不满足,认为我的生活应当有更高的目的,人生的内容,不该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劳作。这是谋生(make a living),不是人生,不是生命(life)。
然而究竟追求什么,我并不清楚。2008年,心血来潮突然跳了一回槽,虽然嫌印度老板太苛刻、当夸时区PM太辛苦而跳回去了,跳回去时却向老板提出这样那样的条件,讨价还价成功的同时,也正式把自己变成了商品,开始在公司的梯子上爬台阶。而金融危机,则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鸡肋,竟是一块香饽饽。
爬的同时,有得意,也有失落,其中的比例孰多孰少,视阴晴风雨、每日心境而定。
我知道我不会自愿脱离这种生活,一是它给我提供的(however delusional)安全感和成就感,二是习惯(它填满我每天的时刻表,不然我真不知拿什么来填满它),说到底,其实是一种惰性。然而,在这个前提下,我却在反抗。
将近一年下来,检点一下收成,觉得这种虚弱的反抗还是成功的。
反抗的证据,就是这一整本译就的《瓦尔登湖》。这本书自然有其价值,最大的价值就是那些详细的注解,自然能够纠正我们从前的一些误解,并为读者提供更多的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然而这不仅仅是我接手翻译这本书的初衷。
每天晚上,下班后回家,照料完家人,临睡前的两到三个小时,是我自己的时间。借着一本《瓦尔登湖》,我和自己独处。我常常自讽我没有精神世界,也没有创造力,爱看书,其实是在拿别人的文字充斥自己的空间,读书时,不会有自己独处时的那种尴尬和空虚。
摊开《瓦尔登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进去,又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出来,这样看似简单却十分复杂(语言、概念、英文理解、中文表达、神话典故、植物动物,别提有多难了),看似复杂却又相对简单(毕竟只是翻译,而不是原创)的工作,倒让我想起梭罗种豆子的过程。其中的喜悦,既有过程的喜悦,也有收成的喜悦。
而且,我还可以自豪的拍拍自己的胸脯:公司,你以为你占有了我,但我从你手里把一部分我偷出来了,每天清晨,如果我起得早,我会坐在桌前翻译一点,有时候不过半个小时,翻译一两条注释,晚上的时间稍长,一条一条、一页一页地往前挪着,这样的时候,我就可以自豪地说,起码这一些时间段落里,我在反抗着公司和公司代表的现代生活,体制,结构,成规,这一切套在我身上的枷锁。
不过,惭愧惭愧,这一个月,连这样的反抗都暂停了。组里来了新人,活儿不仅没有减少,却增多了,更重要的是,(敲锣,再敲锣,当当当!)我们在买房子,前九个月用来翻译的那些时间,现在用在为新房子挑花岗岩台面、电器、灯具、处理文书上面……
梭罗花了多少篇幅描述自己的小屋,他是反对大屋豪宅的,还计算过常人一辈子把多少年花在支付房子上。这一点我是明知故犯……当当当……我可以为自己辩解,其实我还可以买更大的,但我决定买个同档里最低档一些的……却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就是我在浪费,既浪费资源,又浪费自己的光阴。However it is done, and I was compelled to do it. 到底是谁在逼我,其实也没有谁,说到底,是自己。
不过这个月总算完成了一个任务,去见了注释这个版本的《瓦尔登湖》的Jeff Cramer。暑假时在梭罗年会上见到他,心中略有不悦,因为他对我翻译他没有表示足够浓厚的感激涕零。这次见面(也很短,中午从办公室冲过去,聊了不到一个小时,捏了几张照片,又赶回去开会啊),才知道他还是从我这里知道这本书要出中文版:翻译版权是耶鲁转让给九九的,我的翻译合同是和九九签的,和他并没有直接关系,说到底,和原作者梭罗都没有太大关系。:)总之,宾主之间就双边关系达成全面谅解,准备下星期三携摄影大师红鹭前往Walden Woods,为Jeff Cramer和Walden Institute捏几张照片留念。
一年前,原以为上下班路上可以在湖边停留,结果发现,去湖边的次数,竟不比从前多。上次在湖边见到扮演梭罗的历史学家Richard
Smith和梭罗的小船复制品时,秋叶尚绿,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要尽快再回去,在秋色最盛的时候去赏叶。Dah,几个星期,几场秋雨,秋叶已经转为暗褐色,今明两天的飓风Sandy,所有的叶子,借用一句最近听的小说里的英国英语表达法,will be done
for。
于是,在可以赏湖赏叶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
Sunday, October 28, 2012
Sunday, October 07, 2012
Almost Done :)
"Thus was my first year's life in the woods completed; and the second year was similar to it. I finally left Walden September 6th, 1847."
《瓦尔登湖》的正文(包括注释)终于翻译完了(还剩下结论啊,309-325页,抽象一些,翻译起来会比较困难,所以还不能完全算翻译完了,另外校对比翻译还要麻烦,如此等等,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希望校对也和翻译差不多。初稿(不含结论)完成于2012年9月7日凌晨5点14分。:)
好久没来这里,暑假天气太好,不知怎么就过去了。不过有空时也还啃几页,啃吃啃吃,总算把第一稿挤出来了。有些章节段落翻译起来很享受,除了原文写作以外,翻译时的心境其实也很重要。有些段落甚至给人以high的感觉。回头看能不能发现high的时候翻译出来的更流畅很有感染力——当然其实这也说不定的。
有时候又觉得好笑,整个翻译《瓦尔登湖》的过程中,每天从瓦尔登湖南面开过,匆匆忙忙赶去上班,心里便嘲笑自己,难道自己不正是梭罗嘲讽的村里和坐火车经过的那些蝇营狗苟的皆为利来的逐利之徒么。正好这段时间还在猎房,梭罗专门写了那么长的篇幅抨击大房子,嗯。
今天中午十二点到两点之间,Richard Smith要在瓦尔登湖展示梭罗的小船的复制品,准备带家里的小梭罗二毛一起去。大毛下午会和同学一起去。前几天还在看是不是要去White Mountains看树叶,其实季节更替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和Jeffrey Cramer 联系好了,上班时溜出来去他的办公室/图书馆瞅瞅,给《书城》写篇介绍类文字。暑假时大约是那天天气太热,我没有单独和他约,就在签售时和他聊了几句,他居然没有表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这回跟他聊起,他说,我当然记得你,不是每天都有人上来告诉你她在把你的书翻译成中文的。:)
翻译将完时,才发现其实中文版有很多,远不止徐迟和王家湘两种。据说戴欢的译文很受欢迎,截了一段一看,哇,添盐加醋的太多,可能中文读者读起来过瘾,无奈那些盐醋肯定会让梭罗大皱眉头。翻译期间忍着没有看任何人的译本,校对期间,少不得要对照一番。
九月一到,在家里闷头玩了一个夏天的小朋友们都回去上学了,在外面闲逛的人们都回来上班了,懒洋洋的市政建设人员也终于意识到冬天即将来临、马路上的修整工程必须马上完工了,于是早晚上班交通拥挤的时间大大增加,令朝九晚五人士痛苦不堪。我每天上班的时间,本来是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现在突然增加到了五十分钟到一小时加十分钟,虽然绝对增加值不过二十分钟,但仿佛就这样越过了我忍受的限度,尤其是时令进入十月后居然也不见改善,于是心中便怨气冲天,倒是希望美国经济接着衰退下去,这样上班的人不就会少一些了么。
书倒是听得更多了,暑假里听的,想得起来的,继 The Dubliner 之后,又听了The Marriage Plot, The House of Seven Gables, 现在在听Umberto Eco的 The Prague Cemeteries, 艾柯的书,读是太难读了,听嘛,还算能对付下去,阅读的人好像就是当初阅读 The Swann's Way 的人,很有表现力。
《瓦尔登湖》的正文(包括注释)终于翻译完了(还剩下结论啊,309-325页,抽象一些,翻译起来会比较困难,所以还不能完全算翻译完了,另外校对比翻译还要麻烦,如此等等,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希望校对也和翻译差不多。初稿(不含结论)完成于2012年9月7日凌晨5点14分。:)
好久没来这里,暑假天气太好,不知怎么就过去了。不过有空时也还啃几页,啃吃啃吃,总算把第一稿挤出来了。有些章节段落翻译起来很享受,除了原文写作以外,翻译时的心境其实也很重要。有些段落甚至给人以high的感觉。回头看能不能发现high的时候翻译出来的更流畅很有感染力——当然其实这也说不定的。
有时候又觉得好笑,整个翻译《瓦尔登湖》的过程中,每天从瓦尔登湖南面开过,匆匆忙忙赶去上班,心里便嘲笑自己,难道自己不正是梭罗嘲讽的村里和坐火车经过的那些蝇营狗苟的皆为利来的逐利之徒么。正好这段时间还在猎房,梭罗专门写了那么长的篇幅抨击大房子,嗯。
今天中午十二点到两点之间,Richard Smith要在瓦尔登湖展示梭罗的小船的复制品,准备带家里的小梭罗二毛一起去。大毛下午会和同学一起去。前几天还在看是不是要去White Mountains看树叶,其实季节更替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和Jeffrey Cramer 联系好了,上班时溜出来去他的办公室/图书馆瞅瞅,给《书城》写篇介绍类文字。暑假时大约是那天天气太热,我没有单独和他约,就在签售时和他聊了几句,他居然没有表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这回跟他聊起,他说,我当然记得你,不是每天都有人上来告诉你她在把你的书翻译成中文的。:)
翻译将完时,才发现其实中文版有很多,远不止徐迟和王家湘两种。据说戴欢的译文很受欢迎,截了一段一看,哇,添盐加醋的太多,可能中文读者读起来过瘾,无奈那些盐醋肯定会让梭罗大皱眉头。翻译期间忍着没有看任何人的译本,校对期间,少不得要对照一番。
九月一到,在家里闷头玩了一个夏天的小朋友们都回去上学了,在外面闲逛的人们都回来上班了,懒洋洋的市政建设人员也终于意识到冬天即将来临、马路上的修整工程必须马上完工了,于是早晚上班交通拥挤的时间大大增加,令朝九晚五人士痛苦不堪。我每天上班的时间,本来是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现在突然增加到了五十分钟到一小时加十分钟,虽然绝对增加值不过二十分钟,但仿佛就这样越过了我忍受的限度,尤其是时令进入十月后居然也不见改善,于是心中便怨气冲天,倒是希望美国经济接着衰退下去,这样上班的人不就会少一些了么。
书倒是听得更多了,暑假里听的,想得起来的,继 The Dubliner 之后,又听了The Marriage Plot, The House of Seven Gables, 现在在听Umberto Eco的 The Prague Cemeteries, 艾柯的书,读是太难读了,听嘛,还算能对付下去,阅读的人好像就是当初阅读 The Swann's Way 的人,很有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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